次日清晨,天光熹微,钟鼓齐鸣。
金銮殿前,百官云集,气氛肃杀得如同凝固的冰。
所有人的目光,或明或暗,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丹墀之下那个孑然而立的青色身影。
她未着品阶官服,仅一身素雅医官袍,却比在场任何一位紫袍金带的大员都更引人注目。
她就是沈知微。
一个本该在刑场上香消玉殒的接生婆,如今却成了天子病榻前唯一能倚仗的支柱,更破天荒地被召上这决定帝国命运的金銮殿。
殿内死寂,落针可闻。
终于,礼部尚书周延贞按捺不住,排众而出,声色俱厉地发难:“陛下!臣有本奏!自古以来,君王龙体,皆由太医院宿儒名医会诊,以古方圣典为据,方可施针用药。如今竟任一女流之辈,以闻所未闻之邪术,独掌龙体安危,此乃动摇国本,不合祖制之举!臣请陛下三思,收回成命,将此女逐出宫廷,以正视听!”
“不合祖制?”
不等皇帝开口,沈知微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,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。
她缓缓抬眸,直视着吹胡子瞪眼的周延贞,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:“敢问周尚书,七日之前,当陛下脑中血脉贲张,命悬一线之际,祖制何在?当太医院诸公束手无策,只能以温阳虎狼之药催命之时,诸公引以为傲的古方圣典又在何处?”
她顿了顿,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一张张或惊愕、或羞惭、或怨毒的脸。
“祖制可曾救活今日之君?若诸公有法可代,能确保陛下安然无恙,我沈知微,愿当场让出此位,甘受欺君之罪。”
一席话,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,抽在满朝文武的脸上。
大殿之内,鸦雀无声。
谁敢在此刻担保?
谁又敢质疑一个刚刚把皇帝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?
周延贞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,你了半天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尴尬的死寂中,御前小太监小德子高声唱喏:“呈,陛下七日病案实录!”
他与另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上一块巨大的木板,上面张贴着一张图表。
横轴是日期,纵轴是一串众人看不懂的数字,从骇人的“二百另八”到昨日平稳的“一百五十”。
一条用朱砂笔描绘的红色曲线,以一个惊心动魄的陡降姿态,清晰地展示了皇帝从生死边缘走向康复的全过程。
旁边,还有一份由司礼监文书誊抄的《脑络病案实录》,图文并茂,详细解释了何为“血壅之症”,何为“压力之变”。
即便最顽固不化的老学士,看着那条直观的下降曲线,再对比皇帝如今虽虚弱却神志清醒的状态,也不得不从心底承认——此法,似有其理。
他们看不懂,但他们看得懂结果。
结果就是,皇帝活了。
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,一道玄色身影自武将之列缓步而出,步履无声,却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气场。
东厂提督,谢玄。
他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,行至殿中,对着龙椅上的天子,轰然单膝跪地。
这惊世骇俗的举动,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启奏陛下!”谢玄的声音不高,却如金石相击,震得人心头发颤,“国之安危,系于君王一人。此次陛下病危,太医院之无能,朝野共睹。宫闱之内,阴私诡谲,产育、体疾,皆是生死险关,亦是宵小行凶之机。臣以为,旧制已不足以护卫君上与后宫安稳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目光越过众人,与沈知微在空中交汇了一瞬。
“臣,请设‘掌医司’!”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!
“此司,秩比尚书,专掌宫闱生死诊疗、产育安康、毒蛊查验。不隶太医院,不受六部辖制,直接对陛下负责!”谢玄的声音愈发激昂,“首任掌医司掌印,非沈知微不可!”
他双手高高举起木匣,猛地打开。
匣中没有金印,没有玉册,只有一枚通体乌黑的玉质令牌。
在金殿的烛火映照下,那令牌表面流转着森然冷光,上面用古篆阳刻着四个字——
生杀由卿。
这四个字,仿佛带着尸山血海的煞气,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。
龙椅上的皇帝,目光在那枚令牌上凝视了许久,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殿下的沈知微,眼神复杂难明。
最终,他虚弱地抬起手,小德子立刻会意,捧上朱笔。
皇帝接过笔,在早已拟好的圣旨上,写下一个字。
“准。”
随即,他用尽力气,补充了一句,声音不大,却字字千钧。
“自即日起,凡涉宫眷产育、君主体疾,皆由掌医司先行定策,再行通禀。沈知微之言,即为朕意!”
圣旨宣读,尘埃落定。
退朝之后,百官鱼贯而出,人人神色复杂,再看向沈知微时,眼神已从审视、轻蔑,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忌惮。
谢玄走到她面前,将那个紫檀木匣亲手交到她手中。
他微微俯身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,气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:“以前,这京城的生死,由我东厂的绣春刀定。现在——”
他看着她,凤眸中是晦暗不明的漩涡。
“你来定,谁该活。”
沈知微接过木匣,入手冰凉,却沉重如山。
她握紧了那枚名为“生杀由卿”的令牌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远处,回廊的阴影下,宫廷画师顾玿正飞速地在画卷上勾勒着。
他没有画金殿的辉煌,也没有画天子的威严,他的笔下,是一个青衣女子,手持一枚玄黑令牌,立于丹墀之上。
她的身后,是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,再远处,无数官吏的身影模糊而渺小,仿佛都在她的影子之下俯首。
画卷的题跋处,他早已想好了名字——《凤阙问脉图》。
当晚,仁和宫一间偏殿的门楣上,连夜换上了一块崭新的匾额,黑底金字,龙飞凤舞——“掌医司”。
这是皇宫数百年历史上,第一个由女性主掌的权力机构。
沈知微站在牌匾下,召集了她所有的心腹。
“我宣布三项新规。”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。
“第一,设立《龙体日察簿》,由小蝉负责,每日三次记录陛下饮食、脉象、血压、乃至情绪变化,直接向我汇报。”
“第二,组建‘宫妃健康档案库’,由白芷带队,三日内完成对所有在册宫妃及皇子公主的全面体检,建立个人档案,尤其要排查慢性中毒与遗传病史。”
“第三,所有病案、药方、档案,一律启用我教你们的数字编号系统进行归档,原始档案由老周亲自监管,入库封存,钥匙由我保管。任何涂改伪造,皆以谋逆论处!”
三条命令,条条都像精准的手术刀,切向了旧制度最腐朽混乱的肌理。
子时,众人散去,沈知微独自坐在灯下,翻阅着一本从太医院弄来的《禁方录》残卷。
她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取出一物。
那是那日皇后未曾饮下的毒茶杯底,被她悄悄刮下的一片薄如蝉翼的银箔。
烛火下,银箔上用针尖刻着的半句偈语依稀可见:“医不渡劫,劫自人心。”
她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,将这片银箔小心翼翼地夹入一本她亲手抄录的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拓片之中。
窗外,代表掌医司成立的杏黄色小旗已经在风中猎猎作响,旗上“医正人心”四个字,在清冷的月光下,清晰如刻。
但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她握着那枚冰凉的令牌,感受着上面“生杀由卿”四个字的棱角。
这份暂时的安宁,脆弱得仿佛冰面下的暗流,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最微小的变故而瞬间崩裂。
而那最大的变数,依然是龙椅上那位看似康复,实则身体已成沙上之塔的帝王。
喜欢我,接生婆,掌中宫尺请大家收藏:(m.315zwwxs.com)我,接生婆,掌中宫尺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