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暖风拂过沈知微的脸颊,却带不来半分暖意。
她知道,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投毒案,看似是她赢了,但真正的战争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皇帝康复得很快,但龙颜上的阴霾,比病中更甚。
仅仅三日后,一道密旨从乾清宫发出,不经内阁,直达司礼监——焚毁此次“风眩症”的所有诊疗记录。
理由冠冕堂皇:龙体隐私,不宜外泄,以免引人揣度,动摇国本。
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了掌医司和永宁宫。
淑太妃在佛堂里捻着佛珠,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的冷笑。
她立刻派心腹上奏,附议圣上英明,并“贴心”提议,为免女医官保管不当,日后凡涉君主脉案,皆应由内侍省统一封存看管。
这等于釜底抽薪,不仅要销毁证据,更要夺走沈知微刚刚建立起来的档案管理权。
“沈掌医,陛下召您问话,现在就在殿外候着呢。”小德子一路小跑而来,脸上满是焦急。
沈知微正在整理皇帝这七日来的生命体征数据,闻言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头也未抬。
小德子急得直跺脚:“掌医,您快去吧!再晚一步,那些记录可就真要被拉去烧了!奴才听说,淑太妃的人已经去司礼监催了!”
沈知微终于放下笔,她起身,却不是走向宫门,而是走到了档案柜前。
她不怒不争,声音平稳得像一汪深潭:“小德子,去取装订工具来。”
在小德子不解的目光中,沈知微将那张画着血压高低起伏的曲线图、标注着脑部血管的示意图、以及几份用药前后的效果对比表,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。
她亲自穿针引线,用厚实的牛皮纸做了封面,然后取出一枚冰冷的钢印,蘸上特制的朱红印泥,重重地盖了下去。
封面上,一行瘦劲锋利的字迹赫然在目:《乾清宫甲子年风眩案实录》。
右下角,钢印烙下的四个篆字,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——“掌医司一号档案”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将这本分量不轻的“病历”递给小德子,命令道:“不必求见,将此物呈给御前,陛下自会定夺。”
她转身,面对掌医司内闻讯而来、人人自危的女医和药童们,清冷的声音响彻整个殿阁:“传我新规:自今日起,凡涉君主、太后、皇后之重大疾患,所有原始诊疗记录,一律不得销毁。正本由掌医司密库封存,副本则需一式两份,分存东厂铁柜与太医院正档,三处互为印证,缺一不可!”
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。
这哪里是保管记录,这分明是在用医学档案,反向制衡皇权!
“沈掌医,万万不可!”太医院院使白太医脚步匆匆地赶来,恰好听到这道命令,老脸上满是惊骇与不赞同,“历朝历代,帝王病案皆由内廷秘而不宣,此乃祖制!你将之公然分存三处,形同昭告天下,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!”
沈知微缓缓转头,目光锐利如刀,直直刺入白太医的双眼:“白院使,我问您,若连最真实的病理和药理都要为尊者讳,都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‘圣躬违和’的空话,那我们穷尽毕生所学,救的究竟是活生生的人,还是一个编造出来的谎言?”
她向前一步,声音压低,却字字诛心:“您当年为何要冒着被牵连的风险,将那本记录了宫中禁药错用、导致皇子夭折真相的《禁方录》偷偷藏下?不正是因为您也怕,怕那些血的教训,会随着当权者的一把火,被历史彻底抹去吗?”
白太医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。
藏下《禁方录》是他一生中最隐秘的坚持,也是他作为医者最后的良知底线,却不想被这个年轻的女子一语道破。
他张了张嘴,想反驳,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最终,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,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,默默地退到了一旁。
与此同时,奉旨核查“药匣案”的太医署监察使杨瑃,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之中。
他本想依着上意,将此事定性为“宫人失察,误用药材”,然后草草结案。
然而,沈知微却将他请入了一间密室。
密室中央,摆放着一个精巧的蜡制模型,清晰地模拟出人脑血管的走向。
沈知微取来一管浓稠如糖浆的暗红色液体,缓缓注入模型的一根主血管中。
“杨大人请看,这便是陛下病发当晚,血液的黏稠度。而这一处,”她指着一处脆弱的血管壁,“便是风眩症的病灶所在。”
说罢,她加大压力,将液体猛地推入。
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那根脆弱的血管模型瞬间破裂,暗红色的液体四溢而出,染红了整个“脑组织”。
“若那一夜,我没有拦下太医院‘开颅放血’的驱邪之令,而是任由他们施为,陛下此刻的脑内,便是这般光景。”沈知微的声音低沉而冷静,带着一种科学的残忍,“最好的结果,是半身不遂,口眼歪斜。更大的可能,是当场驾崩。杨大人,您认为,这些用性命换来的数据,应该只是一份被您拿去交差的调查材料,还是应该成为今后每一位御医都必须学习、必须敬畏的教科书?”
杨瑃久久无言,他盯着那片狼藉的红色蜡模,后背沁出一层冷汗。
他读圣贤书,信王道,却从未想过,在人体这方寸之间,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、生死一线的道理。
临走时,他一言不发,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悄悄将一份《风眩案实录》的复印件,揣入了袖中。
数日后,金殿之上,风波再起。
礼部尚书联合数名翰林院老臣上疏,洋洋洒洒数千言,痛陈“女官擅录龙体隐疾,窥探君上私密,有违伦常,动摇纲纪”,强烈要求收回掌医司所有档案管理权,交由内廷统一“净化”。
御座上的皇帝面无表情,殿下的淑太妃党羽与保守派官员义愤填膺,眼看就要成定局。
就在这争论最酣之际,一名内侍高举一封密折,快步呈上:“启禀陛下,太医署监察使杨瑃,有《医政改革建言书》急奏!”
满殿倏然一静。
所有人都知道杨瑃是出了名的持重守正,此刻上书,必有深意。
皇帝展开奏折,只见上面赫然写道:“帝王亦凡人之躯,病痛无分贵贱。掌医司所录,非为亵渎,乃为存真;非为僭越,实乃尽责。医学之进,在于积累与实证,若因‘体面’二字,便将生死教训付之一炬,乃医者之耻,更是社稷之祸!”
杨瑃不等皇帝发问,便从班列中走出,撩袍跪倒在地,声如洪钟:“臣,愿以二十年仕途与项上人头担保,掌医司之病案实录一日不毁,我大周医道便有一日清明!请陛下明鉴!”
一番话,掷地有声,满殿哗然!
当晚,沈知微正在掌医司的灯下,誊抄整理她计划中的《宫妃健康档案库》首卷。
窗外月色如水,忽闻一阵极轻的叩门声。
小德子捧着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,躬身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:“沈掌医,杨大人托奴才将此物转交。他说……有些东西,比头上的官帽子更重要。”
沈知微打开木盒,里面静静躺着的,正是那本她亲手装订的《乾清宫甲子年风眩案实录》原件。
封面之上,皇帝的朱批龙飞凤舞,却只有两个字,力透纸背——
“存档。”
她伸出手指,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钢印和温热的朱批,紧绷了数日的唇角,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她赢了,不是靠权谋,而是靠无可辩驳的科学与真相。
月光透过窗格,洒落一地清辉,照亮了她宽大的书案。
案上,两份册子并列而放。
一份是她刚刚开始书写的健康档案库,扉页上用现代编码方式写着编号“ZYSA001”,墨迹未干。
而另一份,是她从太医院故纸堆中寻来的一卷泛黄残破的记录,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记载着“先帝某年某月,于内苑赏花时,心疾突发,暴卒”。
沈知微知道,从今往后,史官写史之前,或许得先来问问她这位掌医司主官,看看她的病历。
她的目光,最终落回到那份崭新的《宫妃健康档案库》上。
皇帝的病案只是一个开始,这座深宫里,有太多被“体面”和“规矩”掩盖的血泪。
她的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,一个念头已然成型。
明日,她将颁布《宫眷诊疗规程十三条》。
而其中最核心、也必将掀起最大风浪的一条,早已在她心中酝酿成熟——凡涉及生育之事,无论贵贱,母体为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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