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格里的霉味混着纸页陈腐的气息涌出来时,沈知微的指尖正搭在那本《守脉遗训》的封皮上。
虫蛀的“脉”字像道伤疤,她轻轻一掀,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响,第一页便刺得人眼睛生疼——“癸亥年诏:凡涉血脉感应之术,非本门嫡传不得习,违者剜目断指。”
“司主!”林三姑突然倒抽一口冷气,手指抠进书页缝隙。
沈知微顺着她的指尖望去,一张半卷的人皮拓片从书脊滑落,摊开时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。
十二道青黑色的经络图爬满整张皮面,与星象图重叠处用朱砂点着暗红的“七”字,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字被血渍晕开:“活体验针,七日一轮。”
沈知微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周嬷嬷总说“古脉秘传不可轻示”,想起太医院那些视若珍宝的铜人穴位图,想起上个月病逝的小答应——她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“针下去时,像有蚂蚁啃骨头”。
原来所谓“秘传”,是拿活人当针垫,拿血肉养图谱。
“备车。”她将拓片小心收进锦盒,声音像浸了冰,“去冷巷。”
冷巷的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,沈知微的绣鞋碾过时发出湿滑的响。
巷尾那间漏雨的破屋门环锈成深褐,她抬手一叩,门“吱呀”裂开条缝,霉味混着药渣味涌出来。
“血脉不可逆……”沙哑的呢喃从灶膛边传来。
陆青崖蜷缩在草席上,枯瘦的手腕缠着发黑的布条——那是当年被守脉堂废去双手留下的疤。
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,“可有人问过血是谁的?张家的女儿,李家的媳妇,她们的血凭什么要喂给针?”
沈知微蹲下身,从袖中取出柳氏三弯针。
火光映着针身,她缓缓旋转,针根极细处突然闪过一道反光——是一圈蝇头小字:“癸亥三月十七,试针第八人,张氏,卒。”
“这不是名字。”林三姑凑过来,声音发颤,“是编号。”
沈知微的喉咙发紧。
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针,想起自己初入太医院时周嬷嬷说“医道要守”,原来她们守的,是一屋子用活人血喂出来的“圣典”。
太医院的议事厅里,檀香烧得正浓。
沈知微将人皮拓片“啪”地拍在案上,十二经络图在众人眼前展开:“你们尊为圣典的东西,是用多少个‘张氏’的命换来的?”她举起那枚刻字针,“这针上的每一笔,都是一条人命!我废金针,是因为它沾的血太多;我立新规,是因为我不想再靠死人堆里找活法!”
殿内死寂。
周嬷嬷扶着椅背站起来,白发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。
她伸出枯枝般的手去夺拓片,沈知微轻轻避开。
老人的手悬在半空,突然剧烈颤抖:“那是……那是为了传承医道……”
“传承?”沈知微按住她的手腕,“您守了一辈子的秘密,不过是一个恐惧的轮回——怕医道失传,所以用活人试针;怕秘密泄露,所以废去知情者的手。可医道的根,从来不是几根针,是人心。”
周嬷嬷的膝盖一软,跌坐在地。
她望着那枚刻字针,突然笑了,又哭了,眼泪砸在青砖上:“我师父说,这是老祖宗的规矩……”
夜漏三更时,沈知微推开守脉堂的偏殿门。
檀香烛火里,周嬷嬷跪在先师灵位前,青铜脉枕握在手里,边缘闪着冷光。
“老师。”她轻声唤。
周嬷嬷的手一颤,脉枕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沈知微弯腰拾起,将随身的木盒放在她膝头:“这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枚原版针。”
木盒打开,银白的针身在月光下泛着温光。
针尾刻着一行小字:“救一人,胜拜千佛。”
周嬷嬷的手指抚过那行字,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。
她抓起地上的脉枕,用力一掰——青铜碎裂处,内层露出锈蚀的铭文:“柳氏拒录,视为异端。”
“原来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原来你娘是为了这个被逐出门墙……”
沈知微蹲下来,与她平视:“她被逐,却救了更多人。您看,现在掌医司的医案里,再没有‘试针第几个’,只有‘患者某某’。”
周嬷嬷突然掩面痛哭,哭声撞在灵位上,震得香灰簌簌落下。
沈知微起身要走,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。
回头时,老人正将那枚刻着“救一人”的针小心收进木盒,像捧着什么珍宝。
三日后的朝会上,皇帝的诏书掷地有声:“暂停《正医令》审查,着掌医司主导编修《新编战伤诊疗规程》。”
沈知微立在宫门前,望着掌医司的旗杆。
那枚刻字真针被她嵌在顶端,夕阳下,针尖的反光像颗未落的星。
“她终于肯认错了。”谢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玄色飞鱼服扫过她的裙角。
“不是认错,是醒了。”沈知微望着远处的宫墙,“而我们……才刚开始。”
晚课钟声从钟鼓楼传来时,她悄然戴上耳塞。
耳塞里的共鸣片微微震动,南宫方向传来异常的节奏——像是谁在哼唱一首残缺的安神谣,尾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。
掌医司夜值房内烛火摇曳,小满伏案清洗听诊器,金属与陶盆碰撞的轻响里,窗外的风卷着片落叶,轻轻落在她脚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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