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三刻,议政殿的蟠龙柱还浸在青灰色的晨雾里,沈知微的朝靴已碾过满地霜色。
她袖中心尺微微发烫,屏上跳动的“议政殿”三字映得腕间玉镯泛着幽光——这是她第一次以掌医司主官身份参与早朝,却不想第一个惊雷,竟来自裴敬之。
“臣裴敬之,恳请致仕。”
清越的声音撞在殿顶藻井上,惊得檐下栖鸟扑棱棱飞起。
沈知微抬眼时,正看见裴敬之将辞呈轻轻放在御案前,素白朝服的袖口翻卷,露出半片焦黑的绢帛——那纹路她太熟悉了,正是三年前在宗人府密室发现的“移魂计划”残诏。
皇帝捏着辞呈的手顿了顿:“裴卿执掌礼部十载,朕正欲委以重任。”
“礼法旧矩,臣已守不住了。”裴敬之垂首,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,“前日去掌医司抄《终录》,见稳婆阿阮在教小医女量血压——那铜尺压在腕上时,臣忽然想起先叔临终前说的话:’医道该有量天的尺,不该困在礼的茧里。
’“他转身时广袖带起风,将辞呈吹得翻了一页,”臣退了,让年轻人用新尺量新天。“
殿内静得能听见殿角漏壶的滴水声。
沈知微望着裴敬之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,喉间忽然发紧——三年前她初入宫廷,这个总捧着《礼记》训她“医不逾矩”的礼部侍郎,此刻竟成了旧礼制最后一块瓦解的砖。
“沈司主。”皇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,“你昨日递的‘三色令制’,朕准了。”
沈知微攥紧心尺,玉尺抵着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。
她上前两步,袖中《掌医司十七条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:“红令急救,凡血崩、横位、子痫等危产,地方医官可越级直报掌医司,三刻内调派医官;黄帖终焉,自愿放弃抢救者,经评议会确认后行安宁疗护,家属不得干涉;青笺普查,每岁春二月,各府县医官入乡,为孕女量宫高、听胎心——”她的目光扫过阶下攥着朝珠的老臣们,“从此生死之事,由医尺量,不由礼规断。”
“好个由医尺量!”谢玄的笑声从殿角传来。
他倚着廊柱,玄色飞鱼服绣着金线蟒纹,腰间绣春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“东厂已着人在各州府立‘医令碑’,敢扣压红令、撕毁黄帖者,按阻挠救诏罪论处。”他指尖敲了敲腰间的虎符,“如朕亲临的牌子,沈司主用得可还顺手?”
沈知微没接话,心尺却在此时震动——是北境急报。
她展开羊皮卷的瞬间,墨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:“戍边副将李守业坠崖重伤,心跳停搏三刻,医官按《掌中宫尺》条例,以共振仪监测脑波,配合针灸刺激人中、内关,已苏醒。”末尾一行小字被血渍晕开:“将士围在帐外,说这尺是活人的碑。”
“传下去。”沈知微将战报递给身边的小黄门,“着阿铁带工匠去军器监,仿心尺做便携式的,要能装进军用水囊里。”她望着殿外飘起的雪花,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街头遇见的老卒,那人为救难产的妻子跪在宗人府门前,额角撞得鲜血淋漓——如今北境的雪地里,终于有人举着尺,替他抢时间了。
未时,掌医司的终焉评议会开得暖烘烘的。
小满捧着茶盏站在案前,发间的银簪晃着光:“第一例,忠顺伯府老夫人,年七十,咳血三月,自愿放弃药石;第二例,浣衣局老宫人张妈妈,风瘫五年,子孙不愿接回;第三例——”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些,“景阳宫洒扫的小宫女,胎漏不止,求保体面。”
十二名医官的朱笔在案上敲出轻响。
最年长的孙医正摸了摸胡须:“老夫人的脉,我诊过,确实油尽灯枯。”年轻的王典药翻着《终录》附卷:“张妈妈的病例,和三十年前白芷老御医夫人的手札很像——当年没尺量,如今有了。”
当最后一支朱笔落下时,窗外的雪停了。
小宫女捧着黄帖进来时,眼尾还带着泪:“妈妈说,她不想再疼得咬被角了。”她把黄帖贴在床头,褪色的绣鞋沾着雪水,“等我好了,想去医正司当差,学量尺。”
崔砚的笔在竹片上沙沙作响。
沈知微凑过去看,见他写着:“癸卯年冬月廿三,终焉评议会首开,三例皆准。
老宫人逝前笑言:‘总算不用怕冲撞龙气被活埋了。
’“她拿过笔,在文末添了八个字:”生有所倚,死有所归。“墨迹未干,崔砚已小心收进木匣:”这卷要存进内阁大库,让后世知道,医道有尺那天,天下少了多少屈死鬼。“
亥时,尚书房的“移魂坛”在锤凿声中轰然倒塌。
谢玄站在断瓦上,绣春刀挑开最后一片绘着符咒的帷幔,露出墙内密密麻麻的刻痕——那是历年被“移魂”冲喜的女子姓名,最小的才十四岁。“烧了。”他将帷幔甩进火盆,火星子噼啪炸响,“明日起,这里是医理堂,挂脑波图、剖腹产模型,再刻抗生素的熬法。”
顾玿的画笔在墙上飞动。
他画沈知微持玉尺立在火盆前,身后是举着药囊的稳婆、捧着医书的医正,最远处是北境的雪山,雪地里有人举着心尺奔跑。“司主,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从怀中摸出块木牌,“史官不敢写的,画师替你记着。”木牌上刻着“尺裂诏”三个小字,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——正是“移魂计划”里那些没被记入正史的女子。
“收好了。”沈知微摸了摸木牌边缘的毛刺,“等医道的尺量遍天下那天,再拿出来。”
子时三刻,心尺的警报声撕碎了夜的寂静。
沈知微抓起药箱往外冲时,发簪散了一半,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。
谢玄的大氅裹过来时,她正撞进他怀里,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:“皇帝在静养殿,心跳停了。”
静养殿的烛火被风扑灭了大半,沈知微的手按在皇帝颈侧时,指尖冰凉——没有脉搏,可心尺的脑波图上,竟有微弱的起伏。
她猛地抬头:“假性停搏!
脑干受压导致脉搏传导中断!“
“刀。”她扯过谢玄的绣春刀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划开皇帝颈侧的皮肤。
血珠刚渗出来,她的手便顿住了——这是古代,没有无菌条件,可心尺的屏幕上,脑波正在减弱。“赌一次。”她咬着牙,刀尖挑开肿胀的肌肉,暗红的血混着组织液涌出来。
“跳了!”小满的尖叫混着心尺的蜂鸣。
沈知微抬头时,正看见谢玄攥着她染血的衣袖,指节发白。
她扯过帕子擦汗,帕角扫过胸前的“量天”玉佩,忽然笑了:“你看,有时候尺没动,是因为它还在学。”
窗外惊雷炸响,闪电照亮玉佩上的云纹。
沈知微望着镜中自己沾血的脸,忽然想起刑场上那把割开肚皮的刀——那时她举着尺,是为了活;如今她举着尺,是为了让更多人活得明白。
更漏响过五声时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
沈知微站在掌医司正厅,望着晨光里新立的檀木架——那是专为“量天”玉佩做的。
她解下玉佩,指尖触到裴怀安刻在背面的“量天”二字,忽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。
“早。”谢玄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过来,他手里捧着个锦盒,“礼部送来的,说是裴敬之临走前托人刻的。”
锦盒打开时,沈知微的呼吸一滞——里面是块新玉尺,刻着“生有所倚,死有所归”八个小字,尾端还缀着缕红绳。
她抬头时,正看见谢玄眼底的笑,像极了三年前刑场上,他举着刀说“我护你”的模样。
“明日。”她将新玉尺和“量天”玉佩并排放在檀木架上,“把它们悬在这里。”
晨光漫过窗棂,照得玉尺泛起温润的光。
沈知微望着那抹光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——是早市开了。
她知道,用不了多久,这光就会随着医令碑、心尺、终录,照进每座深宅大院,每处边关营帐,每间泥墙草屋。
而她的尺,才刚刚开始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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