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杏儿抬起头,那双因常年辨识草药而格外清亮的眸子看着沈知微,重重点头:“认得!特别是京畿来的几家大药行,每月十五,他们的管事都会亲自来边贸集市押车,收我们这儿的特产,也卖他们那边的精贵药材。”
沈知微的目光沉静如水:“很好。下个集市日,你扮作寻常采药童,不必刻意打探,只需留意那些来自京城的商队,尤其是与丝绸、乐器、香料相关的。他们丢弃的任何东西——包装纸、废弃的账本、甚至是揉成一团的戏单,你都替我捡回来。”
“是,主官!”小杏儿没有多问一句,她早已习惯了沈知微的指令总是指向某个她暂时无法理解,但最终必定石破天惊的真相。
三日后,暮色四合,小杏儿带着一身风尘和采买的药材回到烽燧。
她从怀里最深处,掏出一张被踩得满是泥印的废弃戏单,递给了沈知微。
这张“广德班”的戏单看似平平无奇,背面却隐有乾坤。
沈知微将其置于烛火之上,保持着一个精妙的距离缓缓熏烤。
不过片刻,一行用隐形墨水写下的数字密码,随着硝烟的温度,如鬼魅般浮现了出来。
“鼓楼七更,三短两长,启钥。”
“这是……”裴九章凑过来,脸色瞬间凝重。
他作为书记官,对京城的典制律法了如指掌,“京城钟鼓楼的报时,自开朝以来便有定规,晨钟暮鼓,每更一轮,从无这等三短两长的诡异步调!”
沈知微的指尖在“启钥”二字上轻轻划过,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心脏。
她立刻让裴九章查阅所有相关的乐律典籍。
半个时辰后,裴九章捧着一本泛黄的《前朝乐律志》,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:“主官,找到了!这是前朝废黜了近百年的‘招魂调’残篇!传闻此调能沟通阴阳,专用于祭祀战场上回不了家的亡魂!”
招魂!
两个字如惊雷在沈知微脑中炸开。
敌人根本不是在传递简单的信号,他们是要在京城,利用钟鼓楼这覆盖全城的巨大“乐器”,举行一场针对谢玄,甚至更多人的,大型“归位仪式”!
她正欲召集乌勒制定截杀计划,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监军太监马德禄领着几名甲胄鲜明的兵士,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闯了进来,手中高举着一个描金礼盒:“沈主官,贺喜贺喜!京中传来兵部急令,言北境动荡已平,特召主官即刻返京述职,陛下有大赏啊!”
一旁的黑翎卫闻言,面露喜色,可沈知微的眼神却瞬间冷如冰霜。
述职是假,调虎离山才是真。
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礼盒,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打开。
一道明黄的绢诏静静躺在其中,然而,诏书末尾却空空如也,并无代表皇权的玉玺印记。
“马公公,”沈知微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帐,“这道传召,好大的手笔。”
马德禄的笑容僵在脸上:“沈主官这是何意?这……这可是兵部的加急传召……”
沈知微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,她拈起那道绢诏,指尖在细腻的纹理上轻轻一捻,冷笑道:“宫中御用的诏书,皆为澄心堂纸,纸质坚韧细密,光滑如镜。而这道,却是宫外特供的松纹宣,虽也名贵,却终究是凡品。”
她说着,从药箱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,在绢面上一划而过。
随即,她将营帐的门帘拉上,室内瞬间暗了下来。
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,银针划过的地方,竟泛起一缕幽蓝色的微光。
“松纹宣在制作时,为求纸面光洁,常会掺入微量的磷石粉。这在白天看不出,暗室之中,一划便知。”沈知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,“伪造传召是大罪,马公公,你可知罪?”
马德禄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汗如雨下,语无伦次:“不、不是咱家!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啊沈大人!是兵部……兵部的人送来的……”
沈知微冷哼一声,将那伪诏扔在他面前:“真正想让我离开的人,不是怕我在边关做了什么,而是怕我还没看清他们在京城里布下的局。回去告诉你的主子,这出戏,我接了,但得按我的规矩来唱。”
她反将一军,当夜便对外宣称,因连日劳累,加之水土不服,“染疫卧床”,需静养七日,任何人不得打扰。
实则,她已在暗中将医营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最细心稳重的春桃,并授其《应急十六条》,其中最关键一条便是:凡有可疑传令者,须验印、核纸、测墨三重查验,方可接令。
夜深人静,沈知微换上一身利落的黑翎卫夜行衣,将那支藏着微型毒刀的听诊器挂在颈间,在乌勒和几名精锐的护送下,如一道鬼影,悄然离营。
临行前,她将一面背面刻有北斗七星纹路的铜牌,塞到小杏儿手中,压低声音嘱咐道:“若七日之内我无消息传回,你立刻持此牌,不惜一切代价赶赴京城,找到东厂提督谢玄。见到他,你什么都不用说,只用告诉他四个字——”
“钟不对。”
队伍昼伏夜行,风餐露宿。
第五日,他们抵达了长城沿线的最后一个驿站——孤狼驿。
早已在此乔装成驿丞的裴九章,成功截获了一封由北狄方向送往京城礼部协律郎的加急密函,信使在交接前已被灭口,显然是杀人弃子。
拆开蜡封,里面没有书信,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异形铜磬。
磬的表面,用不知名的酸液蚀刻着一幅无比精密、如同水波涟漪的图谱,图谱中央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字:“七更初刻,振幅达九,魂应归位。”
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取出听诊器,将冰冷的膜片轻轻贴在铜磬的波纹图谱之上。
刹那间,一段微弱却尖锐的嗡鸣,通过听诊器,直冲她的耳膜——那频率,竟与她在北狄静音窟中听到的“鸣颅仪”分毫不差!
真相彻底大白。
这铜磬就是“归位之音”的调音器,是启动京城那座巨大杀人机器的最后一把钥匙!
深夜,朔风如刀。
沈知微独自立于烽燧的高台之上,遥望着南方帝都的方向。
乌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,递上最新的情报:“主官,京中来报。三日前,赵德全曾深夜出入东厂密牢,提走了一名身份不明的盲眼乐师。”
盲眼乐师……赵德全……铜磬……钟鼓楼……
所有的线索,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死亡之网。
她握紧了颈间的听诊器,金属环上镌刻的北斗七星纹路,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。
“他们以为声音无形,杀人无痕,”她低声自语,与其说是对乌勒说,不如说是对自己说,“可我听得见它的轨迹,摸得着它的刀锋。”
话音未落,远方,那本该寂静无声的夜空中,仿佛传来一声极其突兀、极其遥远的钟响——比正常的报时,早了整整一刻!
那一声,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上!
沈知微霍然转身,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,斩钉截铁地吐出六个字:
“走,回京!这一次,我要亲手敲碎那口钟!”
命令下达,黑翎卫迅速集结。
他们没有选择南下的大路,而是转向了更为艰险的西北方向,那里有一条几乎废弃的古道,能绕开所有关卡,直插京畿腹地。
北风呼啸,卷起漫天黄沙,扑面而来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芜与冰冷。
队伍的身影很快被风沙吞没,仿佛正一头扎进某个更为庞大、更为凶险的猎场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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