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霜未化的守脉堂后园,那方无名碑像截粗砺的骨茬戳在冻土上。
沈知微站在碑前,靴底碾碎的冰碴发出细碎的响。
她身后站着掌医司三十六个学徒,月白医袍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腰间新配的青铜听诊器——那是她昨夜在章程里画下的标识:医者的耳,要贴在最需要的地方。
“把《生死簿》拿来。”她声音不大,却像锥子扎进冷空气中。
小德子抱着半旧的檀木匣跑过来,指尖还沾着墨迹——他熬了半宿誊抄那些被尘封的难产记录,眼下青得像涂了墨。
匣盖打开时,第一页纸页发出脆响,“辛未年七月初三,守脉堂八女殉于伪医之术,真相封存,罪者未伏”的字迹刺得人眼睛生疼。
沈知微伸手抚过那行字,指腹触到小德子新描的朱砂圈,还带着潮意:“这不是账簿,是活着的警钟。”她转身将铜钥匙拍在小德子掌心,少年的手猛地一缩,钥匙坠子上的“司”字硌得他虎口发麻,“从今日起,你是掌医司的’守簿人‘。
每起疑案都要编号存档,用麻纸抄三份——一份存司里,一份埋在这碑下,还有一份...“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学徒们发亮的眼睛,”藏在每个医女的心里。
百年之后,哪怕这碑碎了,这匣烂了,总有人能想起,总有人能查。“
小德子喉结动了动,突然单膝跪地。
他腰间的听诊器撞在青石板上,发出清越的嗡鸣,像极了昨日《无言吟》的尾音。“是!”他声音发颤,却像钉子般钉进土里,“小的定把每个字都刻进骨头里!”
“起来。”沈知微伸手拉他,指节触到少年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连夜整理卷宗磨出来的。
她忽然想起初见时,这孩子缩在药柜后抄药方,墨汁蹭了半张脸。
如今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,“从今天起,你不是记录生,是掌医司的‘抢时间的贼’。”
“抢时间的贼?”人群里有人小声重复。
沈知微转头,看见最末排的小医女攥着药囊,指节发白。
她认得那是前日跟着去产房的新人,亲眼见过血崩的产妇在产床上抓烂锦被。
“对。”沈知微提高声音,晨风卷着她的话撞向宫墙,“鬼门关的门闩是时间,我们要抢在死神扣门之前,把人拽回来。”她指向后园外新立的旗杆,绣着红药的杏黄旗正猎猎作响,“所以今日起,掌医司成立‘急救巡骑队’。”
人群炸开一片抽气声。
欧冶娘从队尾挤出来,发间沾着铜屑——她昨夜肯定又在铁匠铺熬了通宵。“司主!”她举起个裹着油皮的长匣,“您要的便携药箱和改良听诊器,都在这儿!”匣盖掀开,十二支锃亮的铜管整整齐齐躺着,管壁上刻着细密的波形纹,“新添了十二时辰波形记忆功能,能自动回溯异常信号前的生理变化。”她掏出一支塞进沈知微手里,“刚才试了,刘稳婆的癫痫前兆被提前半个时辰测出来,现在正喝着您配的镇惊汤呢!”
沈知微捏着铜管,指腹触到管身凸起的纹路——那是欧冶娘特意刻的双心同律图。
她解下颈间的玉牌,那是穿越前母亲留下的,温凉的玉坠撞在铜管壁上,发出清响,“现在,你不只是听诊器。”她将玉牌系在链端,“你是活着的证人。”
“司主!”
赵六的声音像支冷箭划破晨雾。
这位东厂老番长跑得额头冒汗,玄色飞鱼服前襟沾着草屑,“北狄边境急报!”他从怀里掏出染着草汁的密信,“乌桓部有个孕妇阵痛十二个时辰了,族里巫医持刀守着产房,说’剖腹者天诛地灭‘。”他喉结滚动,声音突然低下去,“更要紧的是...谢督主的线报,那部落被三皇子幕僚收买了。
他们要等产妇一死,就说朝廷派去的医官见死不救,煽动边民闹事。“
沈知微的手指在铜管上一紧。
她想起昨夜在《守脉堂秘录》里读到的:“医道之痛,不在治不了病,在治不了人心。”此刻她掌心的铜管还带着欧冶娘的体温,却像烧红的炭块烙着皮肤。“备马。”她转身对欧冶娘道,“带三套最新听诊器,十箱解凝散。”又对小德子道,“《生死簿》交给你,巡骑队由阿梨暂领。”
“您要亲自去?”欧冶娘抓住她的衣袖,铜屑簌簌落在月白医袍上,“北狄荒原风大,您的刀伤...”
“风大才要去。”沈知微掰开她的手,指尖扫过对方腕间新戴的银镯——那是上次她救了欧冶娘妹妹后,匠人连夜打的,“你改良的听诊器能抢时间,我这双穿越来的手,也该去试试能不能掰开鬼门关的门闩。”
是夜,沈知微的院子里飘着艾草香。
她正往牛皮药箱里塞止血棉,门环突然轻响。
谢玄站在廊下,没穿飞鱼服,只着件洗得发白的玄色直裰,发冠也摘了,乌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。
他手里捧着个锦盒,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
“这是北狄寒铁打的护甲。”他将锦盒放在案上,盒盖打开,冷光映得沈知微瞳孔微缩——甲片薄如蝉翼,却能看见细密的纹路,“内置微型共鸣装置。”他指尖点在甲心,“敲三下,我能听见。”
沈知微伸手摸那护甲,寒铁的凉意透过指尖窜进血脉。
她抬头看谢玄,他眼尾的红痣在月光下像滴凝固的血,“你又熬夜了。”
谢玄一怔,随即笑了:“督主哪有不熬夜的。”
“说谎。”沈知微从药箱里取出支听诊器,塞进他手里,“这是你昨日清醒时的心跳录音。”铜管还带着她袖中的温意,“若再心悸,听听它——让它告诉你,你还活着,而且值得活。”
谢玄的手指扣住铜管,指节泛白。
他望着她案上堆着的《北狄风俗志》《草原急救方》,还有半卷未写完的《掌医司章程》,第一条刚写了半句:“我们不是洗冤的判官...”
“若我说,我不愿你去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,“是怕你再也回不来呢?”
沈知微的手顿在《章程》上。
她想起穿越那天,自己站在刑场上,刀架在脖子上,却听见产阁里孕妇的尖叫。
那时她就知道,有些声音,比命还重。“那你该知道。”她抬头,目光像穿过层层宫墙,落在千里外的荒原上,“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——我是为了那些还没出生的孩子。”
谢玄沉默良久,终于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。
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,擦过她耳后时,触到那枚藏着解毒药的金坠子——那是他去年送的。“天亮就出发?”
“嗯。”
“我送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沈知微将最后一卷《草原产育图》塞进药箱,“你得留在京城。”她顿了顿,“有些事,可能要变天了。”
谢玄的手指在铜管上微微一颤。
他望着她案头未收的密报,最上面一张是三皇子近日频繁召见边将的记录。
月光漫进来,将两人的影子叠在砖地上,像两柄交叠的刀。
黎明破晓时,掌医司门前的积雪被马蹄踏碎。
沈知微翻身上马,玄色披风猎猎作响,腰间的听诊器随着动作轻晃,铜光映着初升的朝阳。
她回头望去,三十六个女医列队相送,月白医袍在晨雾里像片开不败的药花。
“记住!”她声音清亮,惊起檐下的寒鸦,“我们的刀,不为复仇而动——”
“只为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!”学徒们齐声应和,声浪撞碎了宫墙的晨雾。
马蹄声渐远时,谢玄站在角楼之上,望着那抹玄色小点消失在长街尽头。
他握紧掌中的听诊器,里面传来清晰的心跳声,一下,两下,像鼓点敲在他心口。
远处宫城方向,晨钟刚刚撞响,却有暗云从东南方涌来,遮住了初升的太阳。
而在千里外的北狄荒原,一顶毡帐被风雪拍得噼啪作响。
帐内,孕妇的呻吟混着巫医的咒语,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霜。
她的手攥着毡毯,指缝里渗出的血珠刚滴下,就冻成了暗红的冰粒。
帐外,几个部落勇士按着刀柄,目光凶狠地盯着远处——那里,一道马蹄扬起的雪尘,正破风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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