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蟠龙柱在晨雾里浸得发沉,沈知微的翟衣下摆扫过金砖时,听见阶下传来纸张窸窣声。
太子杨昭正捧着一卷明黄绢帛,朱红绶带垂在他腰间,像道凝固的血痕。
“启奏陛下!”太子的声音撞在殿顶藻井,震得檐角铜铃轻响,“臣昨于东暖阁暗格得先帝遗诏,上谕有云——”他展开绢帛,“沈知微身非士族,职掌宫掖生死,已逾祖制;更擅掘皇陵封土,动摇国本。
着即日废其掌医监之职,交宗正寺议罪!“
殿中霎时炸开抽气声。
左都御史的朝笏“当啷”坠地,老太医的白须在颔下抖成乱麻,连素来沉默的武臣们也交头接耳。
沈知微垂眼望着自己袖口的金线云纹——这是皇帝亲赐的“医正”官服,前日才在皇陵地宫被土屑蹭脏,此刻倒成了最刺眼的靶子。
“先帝遗诏?”皇帝斜倚在御榻上,茶盏里的参汤腾着热气,“朕怎么不知暗格里有这东西?”
太子扑通跪下,额头几乎贴到金砖:“先帝弥留前,曾命儿臣代为收存。
当时太医院说圣体不宜动怒,儿臣便未敢声张。“他抬眼时,眼尾泛红,”今沈氏屡犯忌讳,若再容她胡作非为,儿臣恐先帝泉下难安!“
沈知微忽然向前走了三步。
她的绣鞋碾过左都御史的朝笏,发出细碎的脆响:“臣恳请陛下准臣一观诏书。”
“放肆!”太子霍然站起,绶带扫过案几上的镇纸,“这是先帝手书,岂容你一女医随意触碰?”
皇帝的拇指敲了敲御案:“呈上来。”
宦官捧着诏书过来时,沈知微闻到了熟悉的龙脑香——这是乾清宫特有的熏香,混着新晒的绢帛味。
她接过诏书的刹那,袖中听诊器的铜管突然轻颤,血晶星芒在绢帛阴影里忽明忽暗。
那震动频率......与三日前皇帝昏睡时的脉象如出一辙。
“陛下请看。”她展开诏书,指尖掠过“天子之宝”的玉玺印,“这方印泥触感略黏,不似新盖的干爽。”她抬头看向立在殿角的周九龄,“周典簿,内侍省可记着每回用印的时辰与室温?”
周九龄的喉结动了动。
这个总把朝服洗得发白的文书官,此刻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:“按例......按例每月汇总结存。”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蓝布薄册,封皮边缘磨得发毛,“去年冬至以来的用印记录都在这儿。”
沈知微翻开薄册,目光扫过一行行小楷:“腊月廿七子时,加盖‘天子之宝’于遗诏?”她指尖点着那行字,“当日殿内炭火未熄,室温十一度。”又转向诏书,“可这印泥在十一度室温下,该是半日便凝,如今却仍带湿意——分明是近日补盖的。”
太子的指尖掐进掌心:“你胡诌什么?”
“再看这指印。”沈知微将诏书凑近御案烛火。
朱砂在光影里泛着暗紫,边缘像被水浸过般晕散,“活人按印时,指腹有温度,朱砂会随皮肤纹理自然晕开。
可这指印色泽发暗,是低温下凝血所致——“她抬眼直视太子,”分明是取了陛下冻僵的指模,在冷室里盖的。“
殿中死寂如霜。
皇帝突然撑着御案站起,龙纹黄袍垂落,几乎扫到沈知微的肩:“传周典簿的用印册,再传尚衣监取朕腊月廿七的手炉。”他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若印泥温度对不上......”
太子的脸色白得像新雪。
他倒退两步,撞翻了身后的鹤灯,青铜鹤嘴里的檀香“噼啪”迸出火星。
退朝时,偏殿的竹帘被风卷起一角。
谢玄倚在廊柱上,绣春刀鞘在青砖上敲出规律的响。
他抬手抛来一张纸,纸角还沾着鸽粪:“黑翎截的。
东宫信使往江南送誊抄稿,署名张慎言。“
沈知微展开纸页,字迹与伪诏如出一辙。
但在批注栏,一行小字让她瞳孔骤缩:“依梦中执笔状摹写,心律同步药烟熏三刻。”
“迷神散。”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“皇子失语案里,那些孩子就是被这药烟熏得说不出话。
原来他们早就在试——“她抬眼望进谢玄的墨色瞳仁,”用致幻药操控陛下意识,在半梦半醒间诱他签字,再临摹笔迹指印。“
谢玄的指节叩了叩案几:“誊录生昨夜想逃,被黑骑截在城门。
他说张慎言是东宫幕宾,每月十五都要进献’助眠香‘。“
沈知微突然笑了,笑得眼尾发红:“好个‘助眠香’。”她从妆匣里取出新制的石灰水与硝石粉,“去把小满叫来。”
子时三刻,医所密室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小满的银镯碰在案上,发出清响:“医正,东宫后院的灰烬抢出来了。”她摊开掌心,一卷焦边残纸还带着烟火气,“只认出‘待沈氏离京,即焚’六个字。”
沈知微将残纸铺在案上,用毛刷蘸了试剂轻轻扫过。
烛光下,一行紫光小字缓缓浮现,与飞鸽密报的批注完全吻合。
她将残纸收进檀木匣,抬头时,镜中映出她眼底的血丝:“他们以为烧了纸就能毁证据......”她指尖抚过听诊器的血晶,“可心跳不会说谎,唾液里的酶活性不会说谎,连印泥的温度都不会说谎。”
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敲过二更。
沈知微望着案头的听诊器,血晶在暗夜里泛着幽光,像颗将燃未燃的星子。
她轻声道:“明日早朝......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雄鸡初啼。
晨雾漫进窗棂,模糊了檀木匣上的锁扣。
而在东宫外的暗巷里,黑骑的佩刀正映着残月,将所有传递消息的暗道封得严严实实——仿佛一张大网,正缓缓收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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