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微捏着那份被雨水泡皱的急报,指节泛白。
奉医司案头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摇晃,将“苏州府”“失声”“指节僵直”几个字投在她脸上,像烙了块滚烫的铁。
“备马。”她突然起身,医典从膝头滑落,在青砖上磕出闷响。
小满刚端来的药盏还冒着热气,被她一把捞起泼在炭盆里,“现在就走。”
苏州织坊的潮气裹着霉味撞进鼻腔时,沈知微的靴底正碾过满地碎丝。
三个织女蜷在草席上,像三团被揉皱的布。
最左边那个姑娘的喉结几乎摸不到——肌肉萎缩得厉害,指尖却泛着青灰,像锈死的铁钉子。
“太医院说是劳嗽入髓?”她蹲下身,听诊器的铜管贴着姑娘锁骨下第二肋间。
血晶滤膜突然剧烈震颤,铜管竟“嗡”地吸住空中飘着的极细金尘,那些闪着幽光的颗粒沿着管壁螺旋上升,在镜面投出密密麻麻的网状纹路,“这是肺泡纤维化图谱。”她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锥,“乌银沉积,神经渐蚀——这不是病,是毒。”
蜷缩的姑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。
指甲缝里嵌着银粉,在沈知微腕上刮出红痕。
她张着嘴,喉咙里滚出破风箱似的哑响,两行眼泪顺着青灰的脸往下淌。
“小满。”沈知微抽出手帕替她擦泪,“去查这三人的工籍。”
子时三刻,小满抱着个缺角的木匣撞开客栈门。
烛火映得她额角的汗珠子发亮:“都在织‘龙凤呈祥缎’。”她掀开匣盖,里面躺着半匹残缎,金线织的祥云泛着冷光,“要掺极细乌银丝,织机一转,金粉飘得跟雾似的。”她又摸出个雕花木盒,掀开时甜腻的香气涌出来,“这是织造局发的‘静心熏香’,每日晨起焚一炉。”
沈知微拈起半截香灰,放在舌尖抿了抿。
喉间立刻泛起麻意:“曼陀罗、天仙子。”她抓起案头的《本草拾遗》翻到曼陀罗页,“麻痹神经,声带失觉——他们不是失声,是说不出。”她翻到账册最后一页,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眼睛疼:“每批熏香耗银三两,效验:九成闭口,工速增二成。”
窗外突然掠过一片黑影。
沈知微抄起桌上的手术刀,刀尖刚抵住窗纸,就听见檐角传来鹞子特有的鸟鸣——三短两长,东厂暗哨的接头暗号。
“崔九娘明日要推行‘全静默织造法’。”鹞子从瓦上翻进来,玄色劲装沾着蛛网,“开口杖三十,再犯逐贱籍。”他摸出个蜡丸,里面是团揉皱的纸,“她训话时说‘声音扰丝,悲喜伤绸’,要织天下第一缎,就得有人舍了嗓子。”
沈知微的手指深深掐进缎面里。
金线刺得掌心发疼,听诊器突然在腕间轻颤。
她凑近织机,血晶滤膜竟顺着飞絮排列成网,正对应手太阴肺经的走向——那是母亲当年在医书上画过的经络图,用红笔圈着“肺主气,司呼吸”。
“去请赵嬷嬷。”她突然说。
赵嬷嬷是被阿铁背来的。
老人裹着靛蓝粗布衫,怀里紧抱着个布包,指节上还沾着靛青染料。
布包展开时,沈知微听见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——泛黄的纸页上画着《无毒染丝图解》,朱砂旁注着“可用赭石代”,乌银那栏写着“锡箔光更匀”。
“我师父传下的。”赵嬷嬷的手在抖,“可他们说锡箔不够‘贵气’,乌银显皇家体面......”她突然抓住沈知微的手,指甲缝里的靛青蹭在医官服上,“姑娘,那些金粉吸多了,肺会变成筛子啊!”
沈知微盯着图解里的“防尘罩”设计,突然拍案而起。
她扯过桌上的账册,在空白处唰唰画起来:“老柯!”她冲门外喊,“带匠户来!
把织机喷口改棉纱滤网,要双层!“又转向小满,”连夜赶制口罩,棉布内衬蜂蜡,能阻金尘。“
次日清晨,阿素攥着口罩站在织坊门口。
粗布上还留着蜂蜡的余温,背面用绣线歪歪扭扭绣着“戴它,你还能说话”。
她抬头望向东边屋檐,沈知微正立在风里,月白医官服被吹得猎猎作响,腕间的听诊器闪着微光。
“都愣着作甚?”崔九娘的声音像碎瓷片划破晨雾。
她踩着金线绣鞋走出来,鎏金护甲划过阿素的口罩,“掌医监要教你们用布堵嘴?”她忽然笑了,护甲尖挑起口罩绳,“行啊,这布要是护不住你们的肺——”她的目光扫过整队织女,“就变成裹尸的殓巾。”
沈知微转身往巷口走。
听诊器在腕间发烫,血晶滤膜正无声记录着织机的震动频率。
她知道,崔九娘的威胁才刚刚开始——但今天,这些裹着蜂蜡的粗布,会是第一把撕开“贡品”血账的刀。
巷尾传来织机启动的轰鸣。
沈知微摸了摸怀里的《无毒染丝图解》,指尖触到赵嬷嬷塞进来的半块靛蓝染布,还带着老人体温的余温。
“明日。”她对着风说,“该让她们的声音,重新织进这匹缎子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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