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东宫禁地死寂无声。
沈知微握着那枚刻有“奉医巡宫,诸禁辟易”的铜符,踏过荒芜已久的井台。
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,唯有她颈间血晶吊坠泛着幽蓝微光,映出脚下青石上斑驳裂痕——那是岁月与阴谋共同啃噬的痕迹。
春杏伏在井口外树影里,指尖紧掐掌心,不敢喘息。
她知道,这一夜若不成,主上便再无翻身之机。
井道深如咽喉,吞吐着阴冷湿气。
沈知微一步步下行,脚底踩碎苔藓,滑腻触感令人心悸。
听诊器贴于掌心,血晶忽明忽暗,像在回应某种地下低语。
空气越往下越浊,呼吸间带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腥味,仿佛整座皇宫的病根都藏于此处。
至第四层石阶,她忽然顿住。
砖缝中嵌着一片碎瓷,边缘锋利,釉面泛青,在血晶微光下竟泛出异样光泽。
她俯身,以镊子小心取出,封入琉璃管。
这颜色、这质地——正是宗人府熔炼火漆印泥所用的青釉坩埚残片!
那些伪造玉牒时焚烧铅汞朱砂的毒炉,其碎片竟被砌进井壁,成了掩盖罪行的砖石。
“你们把罪证,砌进了墙里。”她低声呢喃,语气平静,却字字淬冰。
再往下,积水横亘井底,黑得不见底。
听诊器一触及水面,血晶骤然震颤,嗡鸣声直透颅骨。
这不是普通的污染,是三十年累积的怨毒,是无数夭折皇子未曾出口的哭喊。
她取下滤布裹手,缓缓探入淤泥。
指尖触到坚硬之物,似石非石,沉埋已久。
拂去泥垢,半块石碑赫然显现。
“宗人府排污渠·此下三丈通地窖。”
七个字,如刀刻入眼底。
她瞳孔一缩,脑中电光石火——李伯昭!
那个曾为宗人府誊录文书的老吏,临终前枯手抓着她袖角,断续吐出:“地窖……有眼……他们烧在上面,排在下面……”当时她不解其意,如今才知,“焚牒于地表,排污于地底”,一明一暗,双线并行,只为掩尽天下耳目!
她立刻将听诊器紧贴碑面,血晶蓝光缓缓渗透石隙,泥层如雪融般剥落。
刹那间,背面浮现出模糊线条——竟是当年施工图残迹!
一条暗渠自宗人府地窖蜿蜒而出,穿岩破土,曲折百步,终点直指此处——东宫主井井底。
血脉为之冻结。
原来不是天命不佑储君,不是皇后无福,不是嫔妃体弱难育……而是有人用三十年光阴,以水为刃,以井为棺,悄无声息地斩断皇室正统血脉的根脉!
她的手微微发抖,不是怕,是怒极反静的克制。
母亲当年呈《皇嗣康脉疏》,指出七位皇子皆现铅毒之征,建议汰井引活水——她不是疯妇,她是先知!
可她被当成妖言惑众,斩首示众,连尸首都未能归乡。
而今日,她站在这同一口井底,手握现代医学之力,亲眼看见母亲留下的路标,一步一步,走向真相的核心。
她闭了闭眼,再睁时眸光如刃。
“娘,我找到了。”
就在此刻,头顶传来细微响动。
绳索轻晃,一道黑影沿井壁疾降,落地无声,鸦青劲装沾满尘灰,眉目冷峻如霜刃——谢玄到了。
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石碑、水样与封管,声音压得极低:“霍廷岳已调羽林军封锁太医院,张贴榜文,诬你以‘伪医邪说’蛊惑六宫,动摇国本。半个时辰内未归,便是抗旨。”他顿了顿,眼神锐利,“你若死在这里,谁来替你母亲翻案?谁来救那些还在喝毒水的人?”
沈知微没看他,只将一滴井心水样滴于舌尖,瞬即吐出,喉间仍残留苦腥余味。
“是铅毒。”她声音冷静,“浓度极高,长期饮用者,肝肾衰竭只是迟早。男子精衰不育,女子胎萎难养——宁王府绝嗣案,根本不是女眷之过。”
她说完,终于抬头,目光穿透黑暗,直视谢玄:“我要亲眼看到源头。否则,所有证据都只是推论,经不起朝堂攻讦。”
谢玄沉默片刻,忽然解下腰间匕首,递上前:“那你得活着走出去。”
她接过,指尖掠过冰冷刃锋,轻轻点头。
两人不再多言,顺着石碑所示方向,沿着暗渠入口前行。
渠道狭窄,仅容一人通过,头顶滴水不断,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与蜂蜡焦味。
血晶蓝光在前方投下一圈微茫,照见墙壁上斑驳的铜绿与龟裂的裂痕。
走了约莫百步,前方忽现一道铁门。
锈迹斑驳,锁头早已腐蚀,却仍牢牢扣住门环。
门缝深处,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气息——像是陈年烟火,又似药渣焚烧后的余烬。
谢玄上前,匕首插入锁眼,轻轻撬动。
咔哒。
一声轻响,在死寂中如惊雷乍起。
门,缓缓开启。
铁门开启的刹那,一股浓烈的焦腥扑面而来,夹杂着朱砂灼烧后的刺鼻气息,呛得人几欲作呕。
沈知微屏息凝神,血晶吊坠蓝光微颤,映出眼前景象——一间深埋地底的废弃药炉房,四壁斑驳如枯骨,炉膛坍塌,灰烬厚积逾半尺,层层叠叠,仿佛掩埋了三十年的罪与火。
谢玄一脚踏入,靴底碾过灰堆,惊起一片尘雾。
他目光如鹰隼扫视四周,忽而抬手一指:“墙上有物。”
沈知微抬头,心口猛地一缩。
一幅图纸悬于焦黑木架之上,纸页泛黄卷边,边缘已被虫蛀蚀成网状,但中央主脉仍清晰可辨。
墨线蜿蜒如活蛇,勾勒出地下暗渠、井眼分布、水流走向……每一处转折,每一道标注,都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笔锋力度与惯用符号。
那是母亲的手笔。
《东宫水脉溯源图》。
她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指尖不受控地抬起,轻轻抚上图面,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三十余年的魂灵。
指尖掠过一处朱批——
“若后人见此图,当毁炉、封渠、换井芯,则宗庙可安。”
字字如刀,刻进她心头。
她喉头一紧,声音低哑,几近呢喃:“她早就画好了路……只是没人肯走。”
这不只是警告,是泣血的预言。
而整个王朝,竟任其湮灭于尘灰与谎言之中。
谢玄默然立于她身侧,眸色幽深。
他不懂医理水利,却看得懂一个母亲为家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孤勇。
他知道,此刻她所触碰的,不止是证据,更是命运的交接。
“不能再留。”他低声道,“霍廷岳既敢布榜诬你,必已掌控宫禁耳目,此地不宜久驻。”
沈知微缓缓收回手,将图纸小心卷起,以油布裹严,贴身藏入怀中。
就在此时,远处骤然响起一声铜铃尖啸,穿透地道,震得顶壁簌簌落灰。
警铃!
“他们来了。”谢玄眼神一凛,瞬间挡在她身前。
脚步声如潮水般逼近,火把光影在通道尽头跳跃闪烁。
霍廷岳阴冷的声音穿壁而至:“沈氏余孽,竟敢擅闯宗人禁地!今日便让你与这污秽之地一同化为灰烬!”
话音未落,火焰已从入口腾起,顺着干枯藤蔓迅猛蔓延,顷刻吞噬炉房门框。
热浪翻滚,毒烟升腾,出口被烈火封锁。
“想烧死我们?”沈知微目光骤寒,脑中电转。
她猛然蹲身,将听诊器狠狠插入炉基裂缝——血晶蜂巢结构应激共鸣,蓝光炸裂如星陨!
嗡——!
整座地基发出低沉轰鸣,共振波沿岩层扩散。
刹那间,暗渠深处传来巨响,逆流奔涌,冲垮隔墙!
洪水裹挟着陈年毒渣喷薄而出,浊浪滔天,逼得追兵连连后退。
“走!”谢玄拽住她手腕,纵身跃出火墙
两人踏着崩裂的石道疾行,在最后一瞬冲出地表。
回望之下,火海吞没炉房,梁柱倾颓,如一座罪恶的坟墓终于闭合。
夜风拂面,沈知微站在残垣外,胸膛起伏,眼中却无惧意,唯有一片雪亮清明。
她低头抚过怀中油布,轻声道:“娘,这条路,我替你走完了。”
归途舟中,烛火摇曳。
她取出残图一角,浸入特制药液,墨迹渐显。
忽然,血晶微闪,蓝光折射间,图角落款旁浮现出一行极小补注,似是多年后添写——
“癸未年七月初七夜,知微满月,吾以此图为礼。”
她怔住。
手中的图纸仿佛有了温度。
泪水无声滑落,砸在纸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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