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树林的雪开始化了,融水顺着树干往下淌,在冻土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映着灰蒙蒙的天。吴邪蹲在药圃边,看着张起灵用那支莲花鱼叉刨开冻土——土里混着去年的枯草,根系盘结,却在最深处藏着点新绿,是防风芽顶破冰层探出来的尖。
“这芽倒是急。”胖子叼着烟凑过来,吐了个烟圈,“离春分还有半个月呢,就敢往外冒。”
“底下暖。”张起灵的指尖碰了碰嫩芽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,“暗河的水汽往上渗,冻土先化了层。”
吴邪想起老周账册里的话:“阿鸾说,药草比人懂时节,该醒的时候,冰碴子都拦不住。”他往土里埋了把从王老头那讨来的草木灰,“陈皮老爷子呢?一早没见着人。”
“在后头翻他那堆破烂呢。”胖子朝木屋方向努努嘴,“说是找什么‘旧账’,昨儿半夜就听见他屋里窸窸窣窣的,跟耗子搬家似的。”
两人回到木屋时,果然看见陈皮蹲在墙角,面前摊着堆泛黄的纸,有账本,有字条,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。他手里捏着支毛笔,蘸着墨在纸上划,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。
“找着了?”吴邪递过去杯热茶,水汽氤氲了他的老花镜。
陈皮没接茶,指着其中一张照片:“你看这是谁?”
照片边角卷得厉害,上面是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,站在长白山的界碑旁,左边的高个眉眼像极了陈皮,右边的矮个笑得露出虎牙,怀里抱着支猎枪——是老周年轻时的样子。
“您跟老周……当年认识?”吴邪愣住了。
“何止认识。”陈皮的指腹在照片上磨了磨,“民国二十五年,我们在这谷里打过架,就为了争一块狗头金。他说要拿金子给阿鸾治病,我骂他娘们唧唧,结果俩人滚在雪地里打了半宿,最后金子滚进暗河,谁也没捞着。”
胖子“噗嗤”笑了:“您俩年轻时够野的。那后来呢?握手言和了?”
“没。”陈皮从纸堆里抽出张字条,字迹潦草,是老周的笔体:“陈皮,阿鸾走了,药圃我替她守着,你欠我的那壶酒,下辈子再讨。”字条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葫芦。
“这是他失踪前托人带给我的。”陈皮的声音有点哑,“我那时候在长沙,收到字条连夜赶过来,谷里已经大雪封山,只在药圃里找到这张纸。”他把字条往吴邪面前推了推,“你爷爷说过,人活一辈子,总得有几笔账记着,不是为了讨还,是为了别忘了。”
吴邪想起爷爷的樟木箱,里面也锁着些旧信,字迹各异,有张启山的,有二月红的,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,纸页都脆了,却被仔细地用线装订着。原来这些老人,都在心里藏着本账,记着人,记着事,记着那些说不出口的念想。
一、黑瞎子的“新账”
黑瞎子是晌午到的,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,进门就喊:“开饭没?我带了好东西!”
包一打开,滚出来几个圆滚滚的东西,是冻硬的山梨,还有只捆着腿的雪鸡,羽毛白得像雪。“这鸡是在暗河上游逮的,刚褪了毛,炖蘑菇绝了!”他把山梨往灶台上一放,“冻梨化了吃,比蜜甜。”
陈皮瞥了眼雪鸡:“你小子,又偷猎。”
“什么偷猎?”黑瞎子摘了墨镜,眼上的白绫换了新的,“这鸡伤了翅膀,我救它呢。再说了,咱今儿算替老周开荤,他当年总说要给阿鸾炖雪鸡汤,没来得及。”
张起灵已经在灶边生了火,铁锅里的水“咕嘟”冒泡。黑瞎子凑过去帮忙,却被蒸汽烫得缩手:“哎唷,这锅比斗里的机关还烫。”
“你那点本事,也就欺负欺负粽子。”陈皮翻着旧账册,突然指着其中一页,“老周记着,暗河下游有片野茶园,春天发的芽带点硫磺味,说是阿鸾最爱喝。”
“茶园?”吴邪来了兴致,“这时候去,能采着茶吗?”
“采不着芽,能采点老叶。”陈皮合上账册,“老叶煮着喝,比新茶耐泡,像咱这把老骨头,经熬。”
黑瞎子立刻扛起帆布包:“走!采点回来给哑巴泡,他喝了说不定能多说话。”
张起灵往锅里丢了把蘑菇,没接话,却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,火苗窜得更高了。
二、野茶园的老叶
去下游的路不好走,融雪把冻土泡得泥泞,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。黑瞎子拄着根树枝探路,嘴里哼着跑调的歌:“长白山的雪化了哟,野茶冒尖喽……”
“别嚎了,再嚎把熊招来。”陈皮跟在后面,拐杖在泥里戳出一个个坑,“前面那片乱石滩,过去就是茶园。”
乱石滩上还结着薄冰,踩上去“嘎吱”响。吴邪看见滩涂边的石壁上刻着字,被水浸得模糊,仔细辨认才看出是“鸾溪”两个字,笔画里还嵌着点绿色,是苔藓从石缝里钻出来的。
“老周刻的。”陈皮摸着石壁,“他说阿鸾的名字得跟水在一起,才能活。”
过了乱石滩,果然看见片茶园。茶树不高,枝桠被雪压得弯弯的,叶片墨绿,边缘带着点黄,是经了霜的样子。黑瞎子摘了片叶子放嘴里嚼,皱着眉吐出来:“苦得像黄连!阿鸾怎么爱喝这个?”
“你懂什么。”陈皮也摘了片,用袖口擦了擦,放进嘴里慢慢嚼,“这苦味后有回甘,像日子,先苦后甜。”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布袋,“采老叶,留着芽,开春还能发新的。”
吴邪学着他们的样子采叶,指尖沾了点绿色的汁液,闻着有淡淡的土腥味,混着融雪的湿气,倒也清新。张起灵没采,只是蹲在茶园边,看着溪水从茶树根下流过,水面上漂着片老叶,打着转往暗河方向去。
“哑巴,你看啥呢?”黑瞎子凑过去,“是不是看见鱼了?”
张起灵指着溪水深处:“有字。”
众人凑近一看,溪水底的卵石上果然刻着字,是用刀尖划的,很浅,被水冲刷得快要看不清——“周郎种茶,阿鸾煮雪”。
“这老周,够浪漫的。”胖子感慨道,“把情话刻在水里,比写在纸上靠谱。”
陈皮把采好的老叶装进布袋,沉甸甸的:“够喝一阵子了。回去吧,雪鸡该炖烂了。”
往回走时,吴邪看见张起灵捡了块扁平的卵石,用鱼叉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“茶”字,然后放进溪水里,看着它随着水流漂向茶园深处。
三、旧账新茶
回到木屋时,雪鸡汤的香味已经漫了满院。胖子正蹲在灶边咽口水,看见他们回来,立刻喊:“可算回来了!再晚点,汤都被我喝光了!”
陈皮把老叶倒进竹篮,挂在灶边熏着:“先烘烘潮气,晚上煮着喝。”
黑瞎子盛了碗鸡汤,刚要喝,却被陈皮拦住:“等等。”他从旧账册里抽出张纸,是老周画的茶园地图,“咱得敬老周一杯。”
众人都端起碗,对着窗外的雪山遥遥一敬,然后一饮而尽。鸡汤鲜得人咂舌,混着蘑菇的香,暖意从胃里一直漫到心里。
傍晚时,陈皮煮了锅老叶茶。茶汤琥珀色,冒着热气,喝在嘴里先苦,咽下去却有股甜丝丝的味从喉咙里冒出来。
“这茶,像老周的账。”吴邪看着杯底的茶叶,“记着苦,却藏着甜。”
陈皮笑了:“也像咱这伙人。年轻时吵过架,斗过狠,老了才明白,那些账啊,怨啊,到最后都成了下酒的菜,煮茶的料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半块玉米饼,正是那天从暗河捞出来的,“这饼我留着,算老周欠我的酒,不讨了,就当陪他喝了。”
黑瞎子抢过茶壶,给每个人续上茶:“过去的账不算了,咱记新账!比如……胖子欠我三顿红烧肉,天真欠我两壶好酒,哑巴……”他看向张起灵,“你欠我首歌,啥时候唱?”
张起灵端着茶杯,指尖在杯沿划了圈,没说话,嘴角却微微扬了下。
窗外的雪彻底停了,月亮从云里钻出来,照在药圃里的防风芽上,嫩芽顶着水珠,像缀了颗星星。吴邪喝着老叶茶,听着胖子和黑瞎子斗嘴,看着陈皮翻着旧账册念念有词,突然觉得,所谓养老,就是把旧账摊开了晒,把新茶煮得香,让那些藏在岁月里的苦与甜,都在烟火气里慢慢融开,变成手边这杯茶,入口微苦,回味却长。
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,留下暗红的炭,映着满桌的旧纸新茶,像幅没画完的画。吴邪知道,明天他们还会去药圃看看防风芽,去暗河采采野茶,把老周的账接着往下记,不是为了怀念,是为了让日子像这茶一样,有滋有味地过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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