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景明助理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林薇本就不平静的心湖。陈昊醒了。这个她拼尽一切、历尽生死想要挽救的人，终于脱离了死神的魔爪。巨大的欣慰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，让她鼻腔发酸，眼前一片模糊。
然而，助理接下来的话和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支票，像一盆冷水，瞬间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激动。陈景明要用钱买断一切，让她这个“麻烦”彻底消失。游戏结束？契约终止？在他眼中，儿子的生死、那么多人的牺牲，仅仅是一场可以随时喊停、用金钱结算的“游戏”吗？
“钱我不要。”林薇听到自己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，“我要见陈昊。”
助理离开后，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张伟。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张伟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对林薇伤势的担忧，对自身遭遇的后怕，以及被林薇明显疏离和怀疑所带来的痛苦。
“薇薇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，声音干涩，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辩解。但请你相信我，在陈昊老家，我真的失去了意识，我……”
“我相信你失去了意识。”林薇打断他，目光锐利地看向他，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，“但我想知道，在你‘失去意识’之前，你到底是什么人？那条警告我的匿名短信，是不是你发的？你对我，到底隐瞒了什么？”
她不再迂回，直接抛出了最核心的疑问。镜厅中那个恐怖的“张伟”幻影，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，她无法再装作无事发生。
张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咽了回去，眼神挣扎而痛苦。最终，他颓然地低下头，双手插入头发中：“我……我不能说。至少现在不能。但薇薇，我求你相信我，我绝不会伤害你。我对你的……感情，是真的。”
又是这句话。感情是真的。可在这扑朔迷离、谎言与真相交织的旋涡里，“感情”这两个字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信任的桥梁已经千疮百孔，仅靠一句空泛的誓言，根本无法修复。
就在这时，病房门被轻轻敲响，一名护士推门走了进来。
“林薇小姐是吗？IcU那边的陈昊先生醒了，情况暂时稳定，转到了VIp监护病房。他……他说想见你。”护士的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礼貌，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。陈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这个女孩，这其中的关系耐人寻味。
林薇的心猛地一跳！陈昊要见她！
她几乎立刻就要翻身下床，但身体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，险些摔倒。
“薇薇，你小心！”张伟下意识地上前想扶她。
林薇却猛地侧身避开他的手，动作幅度之大，带着明显的抗拒和疏离。“我没事。”她扶着床沿，慢慢站直身体，对护士说：“麻烦您带我去。”
张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和黯然，但他最终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，低声道：“我……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林薇没有回应，在护士的搀扶下，一步一步，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病房。她没有回头看张伟，但她能感觉到，那道复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，直到房门关上。
VIp监护病房比普通病房安静许多，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。陈昊半躺在升起的病床上，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，嘴唇干裂，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，各种监控仪器的管线连接在他身上。但那双眼睛——那双曾充满阳光温柔、也曾深邃莫测的眼睛——此刻正静静地望着门口，当看到林薇出现时，眸子里瞬间燃起一簇微弱却真实的亮光。
护士将林薇扶到床边的椅子坐下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死里逃生后的相见，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拥抱或痛哭流涕，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和小心翼翼。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，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你……还好吗？”最终，是陈昊用极其沙哑虚弱的声音先开了口，目光落在她手臂和脸颊的擦伤上。
“我没事。”林薇摇摇头，声音也有些发哽，“你……感觉怎么样？”
陈昊扯动嘴角，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，却牵动了伤口，引发一阵低咳。林薇下意识地想伸手，却又硬生生忍住。
咳声平息后，陈昊重新看向她，眼神变得异常复杂，有愧疚，有痛楚，也有一丝如释重负。“旧图书馆……最后……发生了什么？镜子……”他问得有些艰难，似乎那个地方和那面镜子，是他不愿触碰却又必须面对的梦魇。
林薇深吸一口气，尽量简洁地讲述了镜厅崩塌、镜子沉寂的经过，略去了张伟幻影和张伟此刻就在外面的细节，只说是巨大的能量爆炸导致了一切。她紧紧盯着陈昊的眼睛，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。
听到镜子沉寂，陈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，随即是巨大的茫然，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，整个人都空了一块。他喃喃道：“沉寂了……竟然……沉寂了……” 这反应，不像是一个摆脱诅咒的庆幸，反而更像是一种……信仰崩塌的无措？
“陈昊，”林薇不再犹豫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，“那面镜子，到底是什么？你父亲……陈静学姐的死……还有你接近我，真的只是为了……献祭吗？”最后几个字，她说得异常艰难。
陈昊闭上眼，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，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。良久，他才缓缓睁开眼，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疲惫和……解脱？
“那面镜子……是‘虚妄之眼’，也是……囚笼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飘忽，“它吞噬情感，尤其是与‘爱’相关的执念，来维持某种古老的封印，封印着一个……更可怕的东西。我们陈家，是世代看守囚笼的狱卒，也是……被它束缚的囚徒。”
他顿了顿，呼吸变得急促，仿佛回忆起极其痛苦的事情：“姐姐……她发现了父亲的秘密，发现了他想用更极端的方法加固封印，甚至不惜……她反抗，想毁掉镜子，结果……”他的声音哽咽，无法继续说下去。
但林薇已经明白了。陈静的死，果然是陈景明造成的！
“而我……”陈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脸上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悲哀，“我从小被教导，家族的使命高于一切。接近你，最初……确实是因为家族记载中关于‘钥匙’的预言，你的灵魂特质……符合。父亲命令我引导你，在月圆之夜……完成仪式。”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，但亲耳听到他承认，林薇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捅了一刀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“但是！”陈昊急切地抓住她的手，他的手冰冷而无力，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，“但是后来……一切都变了！薇薇，我对你的感情，是真的！当我发现自己真的……爱上你的时候，我就已经动摇了！我想反抗，想找到两全的办法，所以我才拖延仪式，所以才想告诉你部分真相……可我没想到秦婆会插手，没想到会失控，没想到会把你卷入这么深的危险……”
他的告白混杂着忏悔和急切，真伪难辨。林薇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，心中一片混乱。是该相信他此刻的眼泪和忏悔，还是该牢记秦婆的警告和陈景明的冷酷？
“那张伟呢？”林薇抽回手，转移了话题，问出了另一个关键，“他到底是谁？为什么会被控制？那条警告我的匿名短信……”
听到“张伟”的名字，陈昊的脸色猛地一变！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……一丝恐惧？！
“张伟？！”他失声重复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，“他……他还和你在一起？！”
林薇心中警铃大作：“是，他在外面。怎么了？”
“离开他！薇薇，立刻离开他！”陈昊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，监控仪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！他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臂，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，“他不是张伟！或者……不完全是！他是‘蚀心者’的一部分！是镜子为了寻找新载体而渗透出来的……分身！”
仿佛一道惊雷在林薇脑中炸开！分身？！张伟是蚀心者的分身？！
“那次在旧图书馆，他第一个被影响，不是因为巧合，是因为共鸣！他靠近你，帮助你，都是为了更好地引导你靠近镜子，完成最后的……融合！”陈昊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，“那条短信……可能……可能是他自导自演，为了获取你更深的信任！快走！”
病房门被猛地推开，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。“病人情绪太激动！需要镇静！”医生一边说着，一边准备给陈昊注射镇静剂。
陈昊死死盯着林薇，用尽最后力气嘶喊：“信我……这次……信我……快……逃……”
镇静剂注入，陈昊的眼神迅速涣散，抓住林薇的手无力地滑落，再次陷入昏睡。
林薇僵在原地，浑身冰冷，如坠冰窟。
陈昊的警告，张伟的隐瞒，镜厅中的幻影……所有线索碎片，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！
她缓缓转过身，看向病房门外。透过门上的玻璃窗，她看到张伟正站在那里，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，似乎想进来又被护士拦住。
他的眼神是那么熟悉，充满了关切。
可是，这份关切，到底是真是假？
她到底……该相信谁？
（第三十八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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