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没亮,院子里就有动静。
不是锤铁的脆响,是扫雪的竹枝擦过青石板的“沙沙”声。
沈夜睁开眼,摸了摸枕头旁的刀——还是那把丑刀,刀把被磨得发亮。他坐起身,听见灶房传来柴火“噼啪”的轻响,鼻尖绕着淡淡的米香。
穿好衣服推开门,郑凡正背对着他扫院角的残雪。
竹扫帚上沾着雪粒,每扫一下,就有雪沫子往下掉,落在郑凡的布鞋上,很快融成一点湿痕。
“醒了?”郑凡没回头,说着。
“嗯。”沈夜应了声,走到石凳旁。
每天起来,郑凡都是这俩字,听的安心。
只见石桌上摆着两个粗瓷碗,碗里是热粥,冒着白气,旁边碟子里依旧是脆的腌萝卜。
吃完粥,郑凡也扫完了雪,指了指墙角的药筐说道:“今天认四种药。”
沈夜点头,跟着郑凡蹲在药筐前,认真记着。
记完药,太阳已经爬得老高。
没等郑凡安排,沈夜已经抡起大锤,开始捶打铁胚。
这样的日子,过了一天又一天。
正月里总下雪,有时下得小,像撒了把盐,有时下得大,能把腊梅枝压弯。
不过,不管雪下多大,郑凡每天都早起扫雪、煮粥、认药、锤铁。沈夜跟着学,认药认到能闭着眼摸出是哪种,锤铁也越来越有心得。
腊梅谢了,新叶冒出来,嫩黄的,在风里晃。正月快过完的时候,郑凡和沈夜锤铁的时间越来越长,有时能从上午锤到傍晚,大小铁锤落下的声音,比之前更沉,更稳。
甚至把沈夜原先的那把丑刀都融了进去。
——
二月初的一天,天很晴,没有风。
天亮,沈夜出门,郑凡把沈夜叫到石桌前,桌上放着一个黑布包。
“打开看看。”郑凡说。
沈夜伸手解开布包,里面是一把刀,和一个刀鞘。
刀身不长,比他原来的丑刀短了半寸,宽也窄了点,是黑铁色,表面没什么光泽,能看见锤打的痕迹——一道一道,像老树皮的纹路。
刀柄是木的,不知道是什么木,颜色很深,握在手里正好,不滑,也不硌手。
刀尾还缀着一个小铁环,和郑凡常敲的小铃铛有点像,晃一下,能听见很轻的“叮”声。
郑凡坐在石凳上,看着沈夜手里的刀,说道:“起个名字吧给这刀,比你原来的那把结实多了。”
沈夜没有回答,自顾自的握着刀,指尖蹭过刀身,凉的,却透着劲。
这把刀的结实程度,沈夜知道。
他满怀期待的把刀拿起,放入刀鞘里,严丝合缝。
刀鞘也是木的,和刀柄一个颜色,上面刻着简单的纹路,是郑凡的手法,粗粝,却耐看。
“名字不着急,为何不开刃?”沈夜抬头问。
郑凡拿起小铃铛,敲了一下。
“叮”的一声,响得很清。
“还不到时候。”郑凡说。
沈夜没再问,只是把刀插进刀鞘,握在手中。原来的丑刀没了,可握着这把新刀,心里比之前更踏实。
当天下午,郑凡突然把医馆的门板卸下来,靠在墙角。门板上的“医馆”二个字,已经褪色,被风吹得有点卷边。
“不开了?”沈夜问。
“没事,也没人来。”郑凡把小铁锤放进布包里,又拿了个药筐,往里面塞了几包草药,再次说道:“收拾收拾,上山。”
“上山?”沈夜觉得好突然,上山为何要拆招牌?
“认草药。”郑凡背上布包,再次看了眼沈夜后,继续说道:“近期不回来,在山上住段时间。”
沈夜点头,郑凡说去哪,他就去哪。
他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。
沈夜拿着新刀,牵着马——马还是之前那匹,毛比冬天亮了点。
郑凡闭住院门,转身就走。
出了医馆这条街,正是二月里最热闹的时候。
街口的面摊冒着白气,老板挥着大铁勺,“哗啦”一声把热油浇在葱花上,香味飘得满街都是。
穿蓝布衫的妇人挎着竹篮,在菜摊前挑青菜,菜叶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小圈湿痕。
几个半大的孩子追着跑,手里攥着糖人,糖丝在风里晃,黏住了衣角也不管。
“郑老头,这是去哪啊?”面摊老板先看见郑凡,隔着热气喊了一声,铁勺还举在半空。
郑凡脚步没停,只抬了抬下巴:“上山。”
“上山?这时候山上还凉着呢!”卖菜的老太太直起腰,手里的秤杆晃了晃,“不看医馆啦?”
“歇阵子。”郑凡应得淡,却还是从布包里摸出个小纸包,扔给老太太,说道:“之前你要的桔梗,晒好了。”
老太太接住,顿时眉开眼笑:“谢啦郑老头!回来给你捎新晒的笋干!”
沈夜跟在后面,看着郑凡和人打招呼。
以往在医馆,郑凡大多时候沉默,锤铁时只听“叮叮”声,认药时只说草药名,此刻却能和街坊随口搭话,声音里竟藏着点他没听过的软和。
有人注意到沈夜,凑到面摊老板身边,压低声音:“那后生是谁啊?跟郑老头住了一年多了吧?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老板往锅里下面,面条在沸水里翻涌。
“看着闷,却见天跟着郑老头认药锤铁,背的那刀看着就沉。”
“你说那不会是郑老头的……”
“不好说……”
声音飘到沈夜耳朵里,他没回头,只是攥紧了马缰绳。
马好像察觉到什么,轻轻打了个响鼻。郑凡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没什么波澜,却伸手拍了拍马脖子,像是在替他解围。
出镇子的路是青石板铺的,越往外走,热闹声越远。
到了镇口的老槐树下,石板路就断了,换成了土路。春天刚过雨,土路上坑坑洼洼,还留着车轮碾过的印子,踩上去会沾一脚泥。
沈夜跟着郑凡走,脚步没顿。
这一年多在院子里锤铁,他早就练出了稳劲,哪怕踩着泥坑,也走得扎实。
可他没料到,郑凡走得更稳——布包挂在肩上,没晃一下,布鞋甚至都没有沾上泥点子。
“你经常去山上住?”沈夜忍不住问。
郑凡没回头,声音裹在风里:“年轻时经常。”
“去做什么?”
“认药,也练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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