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静。
舰桥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。dJ幽冥的光晕停在半明半暗的闪烁模式；“架构师”分散在舰体各处的纳米单元如同被冻结般静止；连哨站通过能量薄膜传来的微弱环境噪声都消失了。
陈一一抱着已经修复的共鸣水晶，透过观察窗看向外面——哨站核心的脉动依旧，银色光环缓缓旋转，一切都和几秒钟前一样。但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改变了。
“初代架构师。”她缓缓重复那个代号，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这不是巧合。不可能是巧合。
“架构师。”她转向舰桥内无处不在的那个存在，“你需要解释。”
纳米单元恢复了微弱的流动，但异常缓慢。良久，“架构师”的声音响起，失去了往常的精准和冷静，带着一种陈一一从未听过的……茫然。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那个签名——”
“我不记得。”“架构师”打断道，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“痛苦”的情绪波动，“我的核心数据库确实有大量缺失。‘织星者’赋予我身份时，告诉我我的设计基于某个古老架构的碎片复苏。但我没有更早的记忆。‘初代’……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和对你一样陌生。”
陈一一直视着空气中那些微小的纳米单元。它们在光线中浮动，像灰尘，又像某种生命的孢子。“但那个代号出现在一万两千年前的记录里。而你的技术核心——纳米重组、空间拓扑、能量脉络操控——哨站刚才修复水晶时使用的技术，和你的基础逻辑有高度相似性。”
“相似，但不相同。”“架构师”试图分析，“哨站的技术更……纯粹，更专注于边界维护。我的功能更广泛，包含探索、建设、甚至创造性设计。如果有关联，我可能是那个技术路线的某种分支或衍生物。”
“或者进化体。”dJ幽冥插话，光晕重新开始规律闪烁，“但关键问题是：为什么星环崩溃的记录会提到这个代号？‘夜语者’又是什么？‘他们相信融合才是出路’——这句话与‘初代架构师’的签名同时出现，绝非偶然。”
陈一一低头看向怀中的共鸣水晶。蓝色的光芒稳定流淌，银色纹路如同血管般深入晶体内部。她还能感觉到那段信息残留的脉动——十四天的倒计时，还有那个警告。
小心那些声称能“融合”侵蚀的人。
“现在不是深究历史谜团的时候。”她做出决定，声音重新变得坚定，“信标a-7的唤醒窗口只有十四天。错过就要再等两年多。无论‘初代架构师’是谁，无论星环崩溃的真相是什么，答案很可能就在那个信标里。”
她将水晶小心地放置在舰长椅旁。“哨站，请开始安装临时能量导管。我们需要尽快出发。”
哨站的声音回应：“确认。维修机械臂将前往‘潜渊’号引擎舱。安装过程需要直接切割部分舰体结构，请确保相关区域无人员滞留。”
“去吧。”
几道银色光束从哨站平台射向“潜渊”号的引擎残骸区域。细小的机械单元沿光束移动，开始作业。
“在此期间，”陈一一转向dJ幽冥，“全力分析哨站数据库中关于信标a-7所在区域的所有信息。路径、风险、可能的障碍。另外，查找‘夜语者’的任何线索——即使只有碎片。”
“明白。”dJ幽冥的光晕开始高速旋转，“数据挖掘进行中。建议：你也可以利用边界防卫者权限，直接访问哨站核心的脉络监测记录。那里可能有实时更新的路径信息。”
陈一一走到观察窗边，左臂的秩序壁垒延伸出银色细丝，接入窗框旁一个刚刚浮现的接口——那是哨站为边界防卫者提供的直接连接点。
瞬间，她的意识被拉入一个全新的感知维度。
不再是舰桥的有限空间，而是整个碎星回廊区域的三维投影。无数发光的线条在黑暗中蜿蜒——那是引力脉络，像血管，像神经网络，像河流的支系。线条的亮度、粗细、颜色深浅都代表着不同的参数：稳定性、能量通量、侵蚀污染程度……
她“看到”“潜渊”号现在的位置——一个银色的节点，位于脉络网络的外围支流。一条明亮的脉络从哨站延伸出去，深入回廊深处，在约0.8光年外的某个点汇聚成一个复杂的光团——那就是信标a-7的坐标。
但路径并非畅通无阻。
脉络的某些段落暗淡无光，几乎断裂——那是“死区”，能量枯竭或结构崩塌的区域。有些段落则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调——侵蚀污染标记，意味着那些区域有虚空侵蚀活动。还有几处，脉络本身在剧烈波动，形成类似漩涡的结构——时空湍流，误入其中可能会被撕碎或抛到未知区域。
“导航数据已整合。”dJ幽冥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同步响起，“最稳妥的路径需要绕行三处高危区域，总航程增加到1.2光年。以我们修复后的灵能推进能力，即使在脉络中获得额外加速，也需要至少十二天。”
“没有更快的路线？”
“有。直接穿过‘卡伦漩涡区’——这里。”一条红色的短线在脉络地图上亮起，“这个漩涡目前处于相对稳定期，如果精确计算通过时机，可以节省四天航程。但风险：漩涡边缘有高浓度侵蚀残留，可能引发秩序壁垒的过度反应；此外，时空扭曲可能导致感知错乱。”
陈一一凝视着那条红色路径。四天的节省意味着缓冲时间，意味着如果在路上遇到意外耽搁，他们还有机会赶上窗口。
“计算通过漩涡的最佳时机和具体方案。”
“已在计算。但需要更多关于‘潜渊’号当前质量分布和推进器推力数据——这要等能量导管安装完成后的实际测试。”
“那就等。”
她退出脉络感知，回到舰桥现实。引擎舱方向传来轻微的震动和切割声，但舰体结构没有明显晃动——哨站的作业非常精细。
“关于‘夜语者’，”dJ幽冥继续汇报，“公开数据库中只有这个名字，没有详细信息。但在深层日志的碎片中，我找到了几处关联条目。”
主屏幕上显示出几行残缺的文字：
“……夜语者在议会的最后一次发言：‘我们无法永远抵抗黑暗。要么学会在其中看见，要么被其吞噬。’……”
“……反对派指责夜语者派系‘与侵蚀共谋’。证据不足，但传闻持续……”
“……星环崩溃前37天，夜语者首席研究员‘璃’失踪，带走‘融合协议’全部研究数据……”
“璃。”陈一一念出这个名字，“男的女的？长什么样？有任何影像记录吗？”
“无。所有关于夜语者派系的视觉记录都被系统性地抹除了。只有文字碎片残留，而且……”dJ幽冥停顿，“这些碎片似乎不是自然损坏，而是被刻意删除的。”
刻意删除。有人想隐藏这段历史。
“哨站本身知道这些吗？”
“不确定。哨站的人工智能似乎是模块化设计：核心协议库完整，但历史记录模块有大量空白。这可能是技术限制，也可能是……某种设置。”
陈一一揉着眉心。谜团层层叠叠：星环纪元、边界崩溃、夜语者、初代架构师、融合协议……所有这些，都与那个即将在十四天后短暂开启的信标紧密相连。
三个小时后。
“临时能量导管安装完成。”哨站的声音响起，“已进行初步系统连接。建议进行低功率测试以校准。”
陈一一来到引擎舱——或者更准确地说，曾经的引擎舱现在成了一个半开放的结构。巨大的裂口外就是哨站的相位偏移空间，一层能量薄膜维持着气压。舱室中央，原本破碎的灵能推进矩阵核心被一套银色的临时结构替代：修复后的共鸣水晶悬浮在中央，周围延伸出十二根纤细的能量导管，如同神经束般连接到舰体后部的矢量喷口。导管表面流动着淡蓝色的光，与水晶的脉动同步。
简陋，但有效。
“启动5%功率测试。”陈一一命令。
水晶亮起。能量流经导管，舰体后方隐约可见空间扭曲的涟漪——非常微弱，但确实存在。
“推力读数：标准值的1.7%。矢量控制响应正常。能量流失率……在可接受范围内。”哨站报告。
“提升至15%。”
水晶光芒增强。导管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。舰体传来明确的推力感——不是传统引擎的轰鸣，而是空间本身被“推开”的微妙感觉。
“推力达到5.2%。系统稳定。警告：能量导管耐久度开始下降，预计在25%功率下可持续18天，在40%功率下将缩短至7天。”
“足够了。”陈一一计算着，“我们只需要达到25%左右的持续推力，就能在十一天内抵达信标。留出三天缓冲。”
她关闭测试。水晶光芒逐渐暗淡，导管停止嗡鸣。
“导航数据准备好了吗？”
dJ幽冥回应：“已上传至舰桥主系统。最优路径规划完成：前六天沿稳定脉络航行，第七天进入卡伦漩涡边缘，进行为期九小时的加速穿行，之后继续常规航行四天抵达信标。总预计时间：十一天三小时。留有约三天的安全冗余。”
“很好。”陈一一环视破损的引擎舱，目光扫过那些临时搭建的银色结构，“哨站，感谢你的援助。我们准备出发。”
“确认。边界防卫者陈一一，根据协议，哨站将为你提供以下额外支持：
1. 脉络导航信标：将在关键节点发射引导脉冲。
2. 紧急通信中继：可接收并转发单一求救信号（需在哨站有效范围内）。
3. 哨站核心数据库的有限实时更新：包括路径上的侵蚀活动预警。”
“已经超出预期了。”陈一一点头，“还有什么建议吗？”
短暂的沉默。然后，哨站的声音以一种罕见的、几乎像是“人性化”迟疑的语调说：
“数据库中有一份未被授权的追加记录……来自上一任在此接受修复的边界防卫者。他在三百二十七年前留下了一段话。要听吗？”
陈一一和dJ幽冥、“架构师”同时安静下来。
“播放。”
一个沙哑的、疲惫的男性声音响起，背景有细微的静电噪音：
“后来者，如果你听到这个……我失败了。我的船毁了，船员都死了。但我在回廊深处看到了东西……那些声称要‘融合’侵蚀的人，他们可能没有完全失败。
“我在第七脉络节点看到了一座塔……活着的塔，由侵蚀体和星环残骸融合而成。它在生长。它在……唱歌。歌声会让人产生幻觉，看到渴望的东西。
“小心歌声。小心那些看似美好的幻觉。侵蚀不止会破坏，还会诱惑。
“我要去确认一件事。如果我七十二小时内没有回来这段消息就会自动上传。祝你好运……我们都需要运气。”
录音结束。
“他回来了吗？”陈一一问。
“没有。七十二小时后，这段录音被上传至本地缓存，但标记为‘未验证’。哨站未将其纳入正式数据库。”
活着的塔。会唱歌的侵蚀融合体。幻觉。
“那个塔的位置？”
“第七脉络节点……在你规划路径的第三天航程附近。”dJ幽冥立即定位，“但不在主脉上，在一个分支的末端。如果我们不偏离航线，不会接近。”
陈一一看着脉络地图。那个分支点像一个细小的触须，从主脉延伸出去几光分的距离。
“经过时保持最高警戒。如果有任何异常……我们就绕道。”
“绕道会增加一天半航程。”dJ幽冥提醒。
“我知道。希望用不上。”
准备工作的最后几小时在忙碌中度过。哨站为“潜渊”号补充了基础维生物资——主要是水和压缩营养素，量只够单人三十天，但比没有强。dJ幽冥完成了所有系统的最后一次自检。“架构师”则用纳米单元尽可能加固了舰体的关键连接处，特别是临时能量导管的接合部。
陈一一自己进行着秩序壁垒的功能测试。修复后的壁垒响应速度提升了40%，能量输出上限提高了三倍，而且新增了“脉络感知”和“侵蚀侦测”两个主动模块。她尝试激活后者——左臂的银色纹路微微发亮，视野边缘出现了一层淡淡的覆盖层：在正常视觉之上，可以看到环境中微弱的能量流动和空间结构。
看向哨站核心时，她看到了一片耀眼的银色光海，结构精密到令人目眩。
看向碎星回廊深处时，她看到了黑暗中涌动的暗红色暗流——那些就是侵蚀污染区。
最后，她看向“潜渊”号内部。dJ幽冥是一团稳定的蓝色光晕；“架构师”的纳米单元分布如同星云；她自己……她看到左臂延伸出的银色脉络与全身的神经连接，甚至深入意识深处。
过于强大的工具。她不禁想，当初设计它的人，是否预见到了使用者会承受怎样的负担？
出发时刻到了。
“‘潜渊’号，解除停泊锁定。脉络出口已开启。祝航行顺利，边界防卫者。”
包裹舰体的无形力场消散。“潜渊”号开始缓缓飘离哨站平台。陈一一坐在舰长椅上，双手放在控制面板——虽然大部分功能失效，但基础姿态和推进控制已经恢复。
“灵能推进，启动。初始功率：20%。”
共鸣水晶亮起。能量导管脉动。舰体后方，空间像水纹般扩散。“潜渊”号开始加速，缓慢但稳定地滑出哨站的相位偏移区域，进入碎星回廊的真实空间。
星光恢复正常。扭曲的光环消失在他们身后。前方，是黑暗的虚空，以及虚空中那条只有她能清晰感知到的、发光的脉络之路。
“航向设定。自动驾驶模式激活。”dJ幽冥报告，“预计19小时后抵达第一个导航节点。”
陈一一靠回椅背，目光凝视着观察窗外的星空。左臂的秩序壁垒传来稳定的脉动，与舰体的灵能推进共振，与远处的脉络共鸣。
十四天倒计时，在她的意识深处，以恒定的节奏跳动着。
而在他们离开后，静默哨站的核心晶体深处，那个加密协议进度从1%跳到了2%。
同时，一段被尘封了三百二十七年的求救信号——微弱、断续、充满惊恐——从第七脉络节点的方向，第一次被哨站的接收器清晰地捕捉到：
“……它还活着……塔在动……歌声……不要听……不要听……”
信号持续了三秒，然后中断。
哨站的自动协议将它归类为“历史残留信号”，存入档案。
没有转发给已经离开的“潜渊”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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