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寿皇太后张氏所居的仁寿宫,气氛与乾清宫截然不同。
此处陈设更为精致华美,多了几分属于女性的柔婉气息,但宫人行走间却愈发屏息静气,透着一股森严的规矩。
张太后端坐在暖阁的炕上,身着常服,虽已年近四旬,但保养得宜,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,只是眼神略显锐利,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形成的威仪。
“儿臣给母后请安。”梁正(朱厚照)依着记忆中的礼仪,躬身行礼。
他刻意收敛了这几日在朝臣面前偶尔流露的沉静,换上了一副符合年龄的、带着些许亲近又略显拘谨的态度。
“皇帝来了,快坐。”张太后脸上露出笑容,指了指炕桌另一侧的位置,“听闻你前几日身子不适,可大好了?御医怎么说?”语气中透着关切,但目光却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的气色和神态。
“劳母后挂心,只是偶感风寒,歇息两日已然无碍了。”梁正依言坐下,接过宫人奉上的茶,恭敬地回答。
“那就好。”张太后点了点头,“你年纪轻,朝政繁杂,切莫过于劳累,伤了根本。身边伺候的人,也要多用些心。”
她话语顿了顿,意有所指,“刘瑾他们,可还得力?若有不周之处,皇帝尽管告诉母后,内官监那边,还有得用的人。”
梁正心中明了,这是母亲在试探自己对“八虎”的态度,并试图施加影响。张太后与外戚张家,与刘瑾等宦官之间,既有合作,也存在权力竞争。
“刘瑾他们伺候得还算尽心。”
梁正含糊地应了一句,随即转移了话题,“母后,儿臣近日翻阅宫中年例用度,见仁寿宫一应供给,似乎比旧例稍有减省?可是内府库有所短缺?若如此,儿臣命他们即刻按额补齐,断不能短了母后的用度。”
他这话半是真切关怀,半是试探。
弘治皇帝崇尚节俭,张太后虽贵为国母,用度也受到一定约束。但新帝即位,是否延续此策,亦是风向标。
张太后闻言,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,摆摆手道:“我儿有心了。并非短缺,乃是你父皇在时,便倡导俭朴,为天下先。我寡居于此,一应衣食无缺,些许用度,减省些也无妨,倒能为宫中做个表率。”
她话虽如此,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受用。儿子知道关心母亲,总是令人欣慰的。
“母后深明大义,儿臣敬佩。”梁正适时送上赞誉,“然礼不可废,母后乃天下母仪,该有的体面绝不能少。儿臣会吩咐下去,务必使仁寿宫用度充裕,既不奢靡,亦不失皇家气象。”
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肯定了母亲的“俭朴”,又保证了其尊崇地位,张太后听了,心中颇为舒坦,觉得儿子经过一场病,似乎懂事了不少,也更体贴了。
母子二人又闲话了些家常,张太后自然将话题引向了即将到来的大婚。
“……夏氏那孩子,哀家瞧着是极好的。出身勋贵之家,家教严谨,性情温婉,容貌也端庄,足可母仪天下。你父皇在时,便属意于她。”张太后说着,仔细观察着儿子的反应,“大婚之后,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,也好收收你的心,莫要再像从前那般…只知嬉游,荒废了学业政事。”
梁正知道,这桩婚姻是弘治皇帝和张太后早已选定的,具有稳固勋贵集团支持的政治意义。历史上的夏皇后,似乎并不得朱厚照宠爱,且一生坎坷。
他心中并无多少抗拒,对于他而言,婚姻同样是政治的一部分,若能得一位贤内助,自然是好事。
“儿臣明白。一切但凭母后做主。”他表现出适当的顺从,“只是大婚礼仪繁琐,还需母后多多指点。” 见儿子如此听话,张太后更加满意,又叮嘱了许多大婚注意事项,以及婚后如何与皇后相处、平衡后宫之类的“经验之谈”。
梁正一一应下,扮演着一个聆听母亲教诲的乖巧儿子。
然而,当他离开仁寿宫,走在返回乾清宫的宫道上时,脸上的温和顺从渐渐褪去,恢复了沉静。
与张太后的这次会面,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后宫与外戚的潜在影响力。
张太后并非毫无政治野心的普通妇人,她关心自己的地位,关心张氏家族的利益。在未来的改革中,若触及外戚利益,这位“慈母”的态度,恐怕会变得微妙。
回到乾清宫,太监张永前来禀报,说西苑的那处僻静宫苑已经选定,正在按照皇帝的要求收拾布置,匠作监也已奉命开始制作一些地理模型。
梁正点了点头,吩咐道:“很好。另外,张永,你替朕留意一下,京卫中是否有年纪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,家世清白,略通文墨,尤其对兵事、器械、或者算学、地理等有所兴趣的勋贵子弟或良家子。不必声张,暗中查访,将名单报与朕知。”
他需要开始培养自己的人才班底,不能完全依赖于现有的宦官或文官体系。
以西苑“书房”或日后“豹房”的名义,招揽一些年轻人,加以培养,或许能成为未来的助力。
这些勋贵子弟,本身拥有一定的社会关系和资源,若能为其所用,可以一定程度上平衡文官集团。
张永是“八虎”中相对沉稳,且历史上后来与刘瑾有所矛盾的一个,梁正有意让他去办一些相对敏感却又需要宦官身份的事情。
“奴婢遵旨。”张永躬身应道,没有多问一句。 处理完这些,梁正才真正有时间静下心来,仔细思考“正德”这个时代面临的真正问题。
他铺开一张宣纸,拿起兼毫笔,蘸墨,开始写下他梳理出的关键点:
一、内政:
· 财政:土地兼并,税基流失;藩王宗室耗费巨大;漕运、边防开支庞大;宝钞贬值…
· 吏治:官员腐败,效率低下;党争初现端倪(南北党、科举出身等);考核制度流于形式…
· 民生:流民问题;水利失修;自然灾害应对机制落后…
· 军备:卫所制度败坏;军户逃亡;将领吃空饷;武器装备更新缓慢…
二、外患:
· 北虏:蒙古鞑靼部(小王子,即达延汗)统一漠南,时常寇边。
· 南倭:东南沿海倭寇骚扰渐趋频繁(虽未到嘉靖时巅峰,已现苗头)。
· 西潮:葡萄牙等西方殖民者开始叩关(正德八年,葡萄牙使者已抵京)。
三、思想与科技:
· 思想:程朱理学主导,但心学(王阳明)开始兴起;社会风气渐趋奢靡。
· 科技:虽有《本草纲目》等总结性着作,但创新能力不足;西方科技开始传入,但未受重视。
写到这里,他停笔沉思。
问题千头万绪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改革不能一蹴而就,必须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和时机。
当前的首要任务,是巩固皇权,平衡各方势力,确保自己的意志能够顺畅地执行。
“皇爷,刘公公在殿外候着。”殿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。
梁正将写满字的宣纸凑到烛火前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,才淡淡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刘瑾快步走进来,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:“皇爷,大喜!奴婢方才得到消息,钦天监已选定吉日,大婚之期就在下月十八!礼部也已将一应仪注呈报上来了,请皇爷过目。”
说着,呈上一份厚厚的奏本。
梁正接过,并没有立刻翻开,而是看着刘瑾,忽然问道:“刘瑾,你觉得,朕大婚之后,亲政理朝,第一件该办的事,是什么?”
刘瑾被问得一怔,眼珠转了转,赔笑道:“皇爷乃天子,富有四海,第一件自然是要彰显天子威仪,施恩于天下。比如,赦免一些无关紧要的囚犯,或者蠲免一些地方的赋税,以示仁德…”
梁正不置可否,又问道:“那…若是要整顿朝纲,提振国力,又当从何处着手?”
刘瑾心里打鼓,觉得皇帝的问题越来越难以应付,他小心翼翼地道:“这个…自然是整饬吏治,选拔贤能。再有…便是巩固边防,扬我大明国威。”
“嗯。”梁正点了点头,似乎满意他的回答,“你说得不错。吏治和边防,确是根本。刘瑾啊,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,日后要多替朕留心这些事。尤其是…哪些人是真心为朝廷办事,哪些人是只会空谈、结党营私的,你要暗中查访,报与朕知。”
他这是在给刘瑾画饼,也是引导他去关注朝臣动向,利用其宦官的身份去收集信息,甚至将来可以用来打击一些改革的阻力。
当然,这也可能助长刘瑾的权势和嚣张气焰,需要小心控制。
刘瑾闻言,果然大喜过望,觉得这是皇帝对他信任加深的表现,连忙表忠心:“皇爷放心!奴婢一定尽心竭力,为皇爷耳目,绝不让那些欺瞒皇爷、营私舞弊之徒逍遥法外!”
看着刘瑾感恩戴德地退下,梁正轻轻叹了口气。
权术手段,前世他也用得不少,但如此直白地利用人性的贪婪与欲望,在这深宫之中,似乎更为赤裸和必要。
他翻开礼部呈报的大婚礼仪流程,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“问名”、“纳采”、“纳征”、“告期”、“发册奉迎”、“合卺”、“庙见”等程序,感到一阵眼花缭乱。
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,更是一场持续数月、耗费巨大的国家级政治仪式。
而他,将是这场仪式中最核心,也最不自由的主角。 他合上奏本,望向窗外。
夜色已深,紫禁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,只有巡更太监的梆子声偶尔传来,悠长而空寂。
在这寂静之下,是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,是对新帝、对新朝局的无尽揣测与布局。
他,梁正,或者说朱厚照,必须在这漩涡中,找到自己的方向,并牢牢握住舵盘。
大婚,将是他在这个时代政治舞台上,第一次正式、盛大的亮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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