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朱厚照于西苑播撒未来种子之时,江南的局势,在《京报》第二期出刊后,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。
费宏忠实地执行了皇帝的指示。
第二期《京报·实务选编》重点刊载了文贵在苏州府查实的一起典型案例:苏州府下辖吴县粮长沈荣,勾结漕帮小头目及县衙户房书吏,在去岁漕粮征收中,将本应“折色”的部分,强行要求粮户缴纳“本色”,并在斛面上大做手脚,采用“踢斛淋尖”等手法,额外多收近两成粮食,中饱私囊。
导致数户小农因无法足额缴纳而被迫卖田,甚至有老农不堪逼迫投河自尽。文章详细列出了人证、物证(包括被篡改的粮票存根和私下分赃记录),数据翔实,过程清晰,令人发指。
同时,刊物再次醒目地提到了漕运弊政导致的巨额浪费,并与杨一清奏报中提及的宣府镇某部因粮饷不继、士兵只能日食一餐的窘境并列刊出。
这组报道,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剥开了江南官绅“体恤民生”的虚伪外衣,露出了其内部残酷剥削的实质。
投河老农的惨状,与边关将士的饥寒形成了强烈的对比,在道义上给予了反对派沉重一击。
效果是立竿见影的。
在苏州,原本一些被蒙蔽或被迫沉默的中小地主和普通粮户,看到《京报》上披露的、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真实案例,积压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。
虽然不敢公然对抗,但私下里的议论风向开始转变,对文贵整顿“浮收”等弊政的抵触情绪大为减轻,甚至隐隐抱有期待。
在南京国子监,江南籍的监生们陷入了尴尬和分裂。
他们中不少人家境优渥,与官绅集团关系密切,但年轻人的良知和读圣贤书培养出的正义感,又让他们无法对《京报》上血淋淋的事实视而不见。
“这沈荣,真乃衣冠禽兽!”一名性情耿直的监生怒道,“如此盘剥小民,与盗匪何异!难怪陛下要大力整顿!”
“可是…如此公然刊载,是否…是否有些不教而诛?毕竟只是个案…”另一些家有类似恶径的监生试图辩解,但语气远不如之前强硬。
“个案?《京报》首期数据难道是假的?正是这无数‘个案’,才堆砌出那般触目惊心的总数!吾等读圣贤书,当明辨是非,岂能因乡谊而罔顾事实公道!”
江南士林内部,出现了明显的裂痕。一些较为正直或与漕运利益关联不深的士人,开始公开撰文,支持朝廷整顿积弊,呼吁“清流自省”、“涤荡污浊”。
虽然声音还不算强大,但标志着皇帝寻找“开明派”的策略,开始初见成效。
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,江南官绅集团的反扑更加隐秘和阴险。
他们不再大规模制造舆论,而是采取了“釜底抽薪”的策略。
一方面,指使御史言官,继续弹劾费宏和《京报》“以偏概全”、“渲染个案”、“破坏官场和睦”;另一方面,则动用其强大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,开始在实务层面给文贵制造麻烦。
漕运开始出现一些“意外”的阻滞。
并非大规模的罢运——那等于公开对抗朝廷——而是某些关键河段“恰好”需要疏浚,某些重要闸坝“意外”出现小故障需要检修,导致漕船通行效率明显下降。
同时,江南市面上开始流传“朝廷或因漕运整顿不顺,欲加征东南商税以补国库”的谣言,试图煽动商人阶层对改革的不满。
更厉害的一招是,他们利用其在朝中的关系,推动了几位籍贯北方的官员上疏,以“漕运事关京师根本,不宜久拖不决”为由,请求皇帝下旨,催促文贵尽快恢复漕运全效,隐隐有将“影响漕运”的责任扣在文贵头上的意图。
这一套组合拳,打得极其刁钻,将政治压力、经济手段和舆论谣言结合了起来。
文贵在江南的压力陡增。
他一方面要顶着压力继续查处积弊,推行“定耗羡”等新规;另一方面又要分心应对漕运出现的各种“意外”,协调地方官府进行抢修疏通,疲于奔命。他连续上了几道密奏给皇帝,详细汇报了江南的复杂局面和遭遇的软抵抗。
乾清宫内,朱厚照看着文贵的密奏和司礼监、锦衣卫报来的关于江南动向的消息,面色凝重。
他感受到改革进入了最艰难的相持阶段。
对手不再正面强攻,而是利用其盘根错节的势力,从方方面面进行消耗和阻滞。
“看来,光是《京报》和数据,还不足以打破这僵局。”朱厚照沉吟着。他需要给文贵更直接的支持,也需要在朝堂上,给予反对派更明确的警告。
他思索良久,提笔写下了几道命令。
第一道,给文贵:“卿在江南,辛苦可知。彼辈伎俩,朕已洞悉。漕运阻滞之事,朕已命工部及漕司立刻派员南下,协助勘查维修,所需钱粮,由内帑直接拨付,不必经地方之手。卿可放手施为,重点打击如沈荣案等民愤极大、证据确凿之典型,以儆效尤。至于朝中杂音,朕自会处置。”
他直接动用皇帝的内帑和中央力量,绕过可能被江南势力影响的地方官府,支持文贵,表明了他坚定不移的态度。
第二道,给内阁和吏部:“漕运整顿,乃国之要务,凡有推诿掣肘、阳奉阴违者,无论官职大小,文贵可据实参奏,朕必严惩不贷。另,考察江南官员,当以其支持改革、勤于王事为首要标准,其庸碌无为、甚至暗中阻挠者,着吏部记档,适时调整。”
这是明确的政治信号,将支持改革与官员的考核升迁直接挂钩,施加组织压力。
第三道,则出乎所有人意料。他下旨给费宏:“《京报》下期,可辟一‘答疑’之栏,针对近日士林官场对漕运整顿之疑虑,如‘是否过于酷烈’、‘是否影响漕工生计’、‘是否加征商税’等,由尔等据实撰文,一一辨析澄清。可邀杨一清、王琼等大臣,乃至国子监中有识之士撰文,各抒己见,务求透彻。”
他不仅要反击,还要主动设置议题,引导舆论,进行公开的、说理式的辩论,将这潭水彻底搅浑,在辩论中教育士林,争取人心。
做完这些部署,朱厚照长长舒了一口气。他知道,这依然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。
但有了明确的策略和坚定的决心,他相信,胜利的天平,终将慢慢向自己倾斜。
江南的风,已然吹起,带着变革的气息,也带着旧势力的顽抗。
这场围绕大明经济命脉的控制权之争,才刚刚进入高潮。
心累,朱厚照有时候在想,要是穿越到满清,以满清皇权集权的力度,推行改革可能会更顺畅。
当然,这只是他脑海中偶尔闪过的一丝荒诞念头,满清的改革始终是在束缚百姓的思想,“技”层面的改革,到头来都会失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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