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苑,校场。
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,将新夯实的土地烤得滚烫。
一千五百名从京营三大营中精选出来的彪悍士卒,此刻却无一人敢妄动,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。
他们按照新的编制,排成横平竖直的方阵,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往日颜色杂乱、新旧不一的号衣,而是统一新发的靛蓝色窄袖戎服。
这戎服样式简洁利落,更利于活动,材质也更为厚实耐磨。
站在点将台上的,并非京营的某位勋贵都督,而是身着常服、不怒自威的朱厚照。
他身旁,立着神情肃穆的周遇吉,以及几名从宣府、大同调来的、被皇帝朱笔圈定的中层军官。
这些人肤色黝黑,眼神锐利如鹰,与台下不少京营老兵油子的散漫目光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“诸位!”朱厚照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校场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尔等皆是从京营十万将士中遴选出的翘楚,今日集结于此,非为寻常操演,乃为组建‘京营教导队’!”
他目光扫过台下,将一些士卒脸上的茫然与不屑尽收眼底。
“何为教导队?乃学习新法,锤炼精兵,日后散入京营各营,为诸军之表率,传朕新式操典之种子!”朱厚照语气陡然转厉,“然,欲教人,先强己!自今日起,忘掉你们过去的资历,忘掉那些花架子!在这里,只看实力,只论纪律,只认军功!”
他朝周遇吉微微颔首。
周遇吉上前一步,声如洪钟:“奉陛下旨意,‘教导队’首训,为期三月!训练大纲如下:每日卯时三刻集结,晨跑十里;辰时至午时,队列、阵型、弓弩火器操演;未时至酉时,体能、格斗、小队战术配合;戌时,文化课,习字、识图、学习新式号令旗语!”
“文化课?”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。当兵吃粮,还要学识字?这不是为难人吗?
“肃静!”一名从宣府调来的千总,名叫祁山,厉声喝道,其声如雷,瞬间压下了杂音,“陛下面前,岂容喧哗!再有无故喧哗者,军棍二十!”
朱厚照冷眼旁观,知道光靠严刑峻法不足以收服人心。他再次开口,抛出了实实在在的诱惑:“凡入教导队者,饷银加倍!训练优异者,另有赏赐!三月后大考,合格者,授‘教导官’衔,俸禄等同百户!成绩最优之前十人,朕亲授‘御前校尉’,赐刀弓,享双俸!其所在小队,优先配发最新改良之火铳、甲胄!”
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台下士卒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。
双倍饷银!百户俸禄!御前校尉!还有新式装备!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,比任何空泛的口号都更具吸引力。
“现在,开始第一项!”周遇吉喝道,“目标,西山脚下,往返二十里!最后抵达之一百人,今晚饭菜减半!出发!”
命令一下,在祁山等边军军官的带领下,整个方阵如同开闸的洪水,向着西苑外的西山涌去。
起初,队伍还勉强维持着阵型,但跑出三五里后,个体体能的差异便开始显现。一些平日里疏于锻炼、靠着关系混进精锐行列的京营军官开始气喘吁吁,掉下队来。
朱厚照没有离开,他登上了校场旁搭建的木质了望塔,远远眺望着那条尘土飞扬的长龙。张永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打着伞。
“皇爷,日头毒,要不回宫歇息?”张永低声劝道。
“不必。”朱厚照摆摆手,目光依旧紧盯着远处,“朕要亲眼看看,这支新军的‘魂’,能不能练出来。”
他看到,在队伍的前端,是祁山等边军军官和部分本就骁勇的京营士卒,他们步伐稳健,速度均匀。
而在队伍的中后段,混乱开始加剧。这时,周遇吉带着几名西苑护卫,骑着快马,在队伍两侧来回奔驰,大声呼喝着,督促落后者,并将几个实在跑不动、瘫倒在地的士卒记下名号。
“那个穿蓝色号衣,落在最后的胖子,”朱厚照指着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,“查一下,是谁的关系塞进来的。”
“奴婢记下了。”张永连忙应道。
这场越野跑,就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京营光鲜外表下的腐朽与虚弱,也让朱厚照更加坚定了彻底整顿京营的决心。这支“教导队”,就是他插入京营躯体的一把手术刀。
当最后一名士卒连滚带爬地冲回校场终点时,日头已经偏西。
所有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瘫倒在地,大口喘着粗气。
周遇吉面无表情地宣读了最后一百人的名单,果然,其中大半都是些有背景的“关系户”。
当晚,校场旁的临时营区内,那最后一百人果然只能看着旁人碗里的肉,自己啃着干粮,垂头丧气。
而表现最优异的祁山等前十人,则被朱厚照亲自召见,赐下御酒,勉励有加。
消息传开,整个教导队的气氛为之一变。所有人都明白,皇帝是动真格的了,在这里,背景无用,唯有实力才是硬道理。
这只是开始。
随后的日子里,队列训练要求站如松、行如风,一个转身动作不合格,全队陪练到深夜;弓弩火器射击,不仅要准,还要快,装填速度慢了半分,便是教官的厉声呵斥;小队战术配合,更是要求默契无间,一人失误,全队受罚。
而晚上的文化课,对于许多大字不识的粗汉而言,简直比跑二十里路还要痛苦,但在“考核不合格者剔除”的铁律下,也不得不捏着鼻子,跟着先生咿咿呀呀地认字。
辛苦,严苛,但无人敢抱怨。因为皇帝几乎每隔一两日便会亲临校场,有时是清晨,有时是午后,默默地观察,偶尔会亲自纠正某个士卒的持弩姿势,或是询问小队战术的构想。
这种关注,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鞭策。
朱厚照深知,练兵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用兵。
在教导队训练步入正轨后,他给杨一清去了一道密旨,要求其在宣大地区,以“清剿小股扰边鞑靼”为名,组织数次小规模的实战演练,让那些经过强化训练的“试点”部队见见血,检验训练成果,并再次选拔实战中表现突出的军官,秘密报送京师。
军权的布局,如同编织一张大网,以京营教导队为核心,以边镇试点部队为外延,以忠诚的中下层军官为节点,正在悄无声息而又坚定地展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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