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,皇极门。
文武百官分列,山呼万岁。庄重的朝仪之下,无数暗流涌动的目光。
朝臣们都在等待着,等待】那封来自江南的奏报被提起。
果然,在几项常规议事完毕后,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镗,手持玉笏,毅然出班。
“陛下!臣有本奏!”他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悲愤之气,“臣要弹劾漕运总督文贵,并锦衣卫经历顾云卿!”
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“文贵奉旨整顿漕运,本应持身中正,安抚地方。然其纵容属下顾云卿,假借‘考成’之名,行酷烈之实!于江阴县,无凭无据,擅押朝廷命官,搜查县衙私宅,搞得江南官场人心惶惶,士林震动!此举非但不能澄清吏治,反而徒增扰攘,坏陛下仁德之名!此风一开,天下州县官员,谁还敢尽心任事?恐寒尽天下士子之心啊,陛下!”
他声泪俱下,句句不离“士人体统”、“朝廷体面”,将文贵与顾云卿描绘成践踏规则的酷吏。
数名与他交好的御史也纷纷出列附议,一时间,朝堂之上似乎形成了一股要求严惩文贵、停止激进改革的声浪。
端坐于御座之上的朱厚照,面无表情地听着。
他没有立刻反驳,甚至瞅都没瞅一眼刘健、李东阳、杨廷等。
直到李镗等人陈述完毕,那股“悲愤”的气氛弥漫全场后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:
“李卿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卿弹劾文贵、顾云卿‘无凭无据’,‘擅押命官’。朕这里,昨日也有一份来自江阴的奏报。”朱厚照对身旁的王岳微微颔首。
王岳会意,立刻从一堆文书中取出那份厚厚的奏报抄本,并未全文宣读,而是直接递到了李镗面前。
“李御史,你是科道前辈,精通律例。不妨当着朕与百官的面,亲自验看一番,文贵与顾云卿,到底是否‘无凭无据’。”朱厚照的声音依旧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重点看第三页,关于修船银两的去向;第五页,关于‘帮贴银’的征收与入库记录;还有后面附上的,钱广业私宅搜出的礼单与口供画押。”
李镗脸色微变,在众目睽睽之下,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过,快速翻阅。
越是翻看,他的脸色越是苍白。那上面记录的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款项,环环相扣,逻辑严密,尤其是那份礼单与他学生吴友仁的关联,几乎无可辩驳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他额头沁出冷汗,方才那悲愤的气势瞬间消散大半。
“看清楚了?”朱厚照问道,不等他回答,目光转向群臣,“李御史看不清,或许有年迈眼花之故。那朕便请几位阁臣,乃至户部、刑部的堂官,一同上前,帮李御史,也帮满朝诸公,一起看看,这江阴县的账,到底是怎么算的!”
被点名的几位无奈,应声出列,围拢过来。
他们看得更为仔细,低声交换着意见,脸上的神色从凝重变为震惊,最后化为沉默。
朱厚照这才从御座上站起身,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群臣,声音陡然提高,清晰地在殿中回荡:
“朕,自登基以来,一直强调两个字——‘务实’!”
“何为务实?便是要看见真的问题,听见真的声音,拿到真的数据!而不是坐在庙堂之上,空谈道德,被几句‘体统’、‘人心’的漂亮话蒙住了眼睛,堵住了耳朵!”
“江阴之案,证据链在此!贪墨之法,触目惊心!文贵、顾云卿,并非酷烈,而是在执行朕的旨意,在用真的规矩,取代假的‘体面’!他们在做的,正是要杜绝此类蠹虫,继续打着‘体面’的旗号,吸食我大明百姓的血肉,蛀空我大明的根基!”
他一步步走下丹陛,走到李镗面前,目光如炬:
“李御史,你现在告诉朕,是朕的‘考成法’坏了规矩,还是江阴县那套欺上瞒下、盘剥小民的旧例,才是真正的坏了规矩,寒了天下百姓之心?!”
“你告诉朕,是文贵、顾云卿这样敢于触碰利益、揭开盖子的官员该罚,还是吴友仁、钱广业那样表面光鲜、内里肮脏的蠹虫该罚?!”
李镗在皇帝逼人的目光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,浑身颤抖,再也支撑不住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以头触地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朱厚照不再看他,转身面对百官,语气沉痛而坚定:
“今日在朝堂上算这笔账,就是要告诉诸位臣工!大明的未来,不靠空谈,靠实干!不靠糊弄,靠数据!不靠人情,靠制度!”
“谁若还想抱着旧日的‘体面’和‘惯例’不放,试图阻挡这股革新的洪流,江阴县的吴友仁,就是前车之鉴!”
“退朝!”
朱厚照拂袖而去,留下满殿寂然无声的百官,和那位瘫软在地、面如死灰的老御史。
这场御前算账,皇帝没有动用任何权术阴谋,仅仅是用事实和数据,便彻底击溃了反对派的第一波攻势。
它传递出的信号无比清晰:改革的意志,不容动摇;做事的方法,已经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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