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五年的初雪,悄然飘落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上。
乾清宫西暖阁内,地龙烧得正旺,暖意融融,与外间的严寒恍若两个世界。梁正(朱厚照)一身常服,斜倚在软榻上,面前矮几上摊开着几份刚刚送抵的奏报,神色平静,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字里行间。
他首先拿起的是文贵那封厚厚的奏章及附带的条陈。
他看得极慢,时而停顿,手指在那些惊人的税收数字、新建战舰列表、学员培养成果上轻轻划过。
当看到文贵针对“奇技淫巧”、“其心叵测”等指责的辩白,以及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、“自强”等论述时,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“这个文仲实,倒是给朕送来了一份厚礼。”梁正放下奏章,对侍立一旁的杨廷和道,“一年半,五十八万两税银,三艘新式巨舰,三十名通晓战船火器的学员……杨先生,若东南沿海多几个文贵,朕又何愁国库不盈,海疆不靖?”
杨廷和躬身道:“陛下圣明。文贵勇于任事,锐意革新,确为干吏。然,其行事过于刚猛,触动利益众多,朝中非议亦非空穴来风。此番奏对,数据翔实,言之有物,足可堵住大部分悠悠之口。然,‘以夷变夏’之论,仍需陛下圣意独断,为其张目。”
梁正不置可否,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份来自宣府的军报。这是杨一清呈上的,详细汇报了“试锋营”在近期一次与北虏小规模冲突中的表现。
“杨一清奏报,‘试锋营’哨官孙铁柱,率百人以新式火铳轮射之法,依托车阵,于野地硬撼三百北虏骑兵,毙敌近百,自身伤亡不过十余人,虏乃退。”
梁正念出关键一段,眼中闪过赞许,“周遇吉练的兵,杨一清用的将,相得益彰。这新军之法,看来是成了。”
杨廷和亦露笑意:“此乃陛下力排众议,坚持革新军制之果。京营新军已扩编至五千,装备改良火铳过半,假以时日,必成北疆定海神针。”
梁正满意地点点头,又拿起一份来自京营的例行奏报,是周遇吉关于新军训练及武备学堂事宜的汇报。
周遇吉在奏报中详细说明了新军编练进度、火器配备情况,并特别提及,根据月港技工学堂传来的部分图纸和理念,京营“神机坊”已在尝试改良火炮的炮架和机动性,武备学堂也开始增设基础几何、算学课程,选拔识字的军官进修。
“看来,月港这点星火,已有燎原之势。”梁正轻轻敲着奏报,“文贵在东南造船,周遇吉在京营练兵,杨一清在边镇用兵,三者虽远隔千里,却因这‘新政’二字,隐隐呼应。很好!”
处理完军政要务,梁正起身,信步走向坤宁宫。
殿内温暖如春,夏皇后正坐在窗边,手里做着针线,脚下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。
小宁安已经能蹒跚走路,此刻正追着一个彩色绣球,咯咯笑着,而皇子朱载堃则安静地坐在厚厚的地毯上,摆弄着几块沈拓进献的、打磨光滑的木质几何模型,不哭不闹,神情专注。
见到梁正进来,夏皇后连忙起身欲行礼,宁安也摇摇晃晃地跑过来,口齿不清地喊着“父皇”。梁正脸上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,弯腰抱起女儿,又走到儿子身边,摸了摸他的头。
“堃儿又在玩这些木头块?”梁正拿起一个三棱柱,随口问道。
夏皇后温柔笑道:“可不是,沈先生送的这些模型,他最爱不释手,比那些金玉玩具有趣多了。有时还能自己把不同的形状拼在一起,也不知像了谁。”
梁正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自己、却更显沉静的黑眸,心中微微一动。他想起文贵奏章中“格物致知”之语,又想起周遇吉汇报中武备学堂增设算学之事。
“或许,我大明未来的君主,不该只读圣贤书,也当知晓这世间万物运行之理。”梁正若有所思,对夏皇后道,“日后,可多寻些这类启智的玩物给堃儿。待他再大些,朕亲自为他挑选老师,这经史子集要学,兵农钱谷、天文地理、乃至这格物之理,也当有所涉猎。”
夏皇后微微一怔,随即柔顺点头:“臣妾遵旨。”她敏锐地感觉到,皇帝对皇子的期望,似乎与历代祖制有所不同。
离开坤宁宫,梁正回到西暖阁,心中已有决断。他提笔蘸墨,开始批复奏章。
对文贵,他朱批道:“卿所奏之事,朕已详览。卿公忠体国,锐意进取,朕心甚慰。东南海事,关乎国计,卿可放手施为,勿恤人言。所谓师夷长技,正为自强,何来以夷变夏之谬?李獠牙勾结倭寇,殊为可恨,着卿相机进剿,务求全功,以儆效尤。所需粮饷,可先从市舶司税收中支取,事毕核销。钦此。”
批完,他沉吟片刻,又补充一句:“技工学堂乃百年大计,望卿悉心经营,积累经验,俟时机成熟,或可推广于津、广等处。”
对杨一清、周遇吉,他也分别下旨嘉奖,并指示可将“试锋营”经验择其精要,逐步推广至九边重镇,同时要求京营武备学堂与月港技工学堂保持沟通,相互借鉴。
雪,依旧静静地下着,覆盖了京师的繁华与喧嚣。
但在这静谧之下,一场由皇帝亲自布局、涉及军政、经济、教育乃至继承人培养的深刻变革,正以月港、宣府、京营为支点,悄然推动着整个大明的巨轮,向着未知而充满希望的方向,缓缓转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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