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显被下诏狱,黔国公沐崑表态支持,贵阳官场为之震悚,以往那些与土司暗通款曲、阳奉阴违的举动骤然收敛了许多。
京营大寨周遭窥探的目光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,连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阻滞感也淡去了几分。
周遇吉深知,这只是表面现象。积弊如山,绝非拿下一个小小的经历官便能根除。
他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,一面督促骆千户、韩烈继续深挖王显背后的关系网络,收集更多证据;另一面,则全力推动参谋司完善并执行那个名为“定边策”的方案,将重心放在“固本”与“析势”之上。
固本,即稳固自身根基。
周遇吉并未因内患稍清而急于向杨友的老巢进兵。他反而进一步强化了京营的防御,增派巡逻队,加固营寨栅栏,并命令王良派来的算学生员,协助后勤官重新核算粮草储备,开辟了多条隐秘的补给线路,均由京营官兵亲自押运,最大限度减少对地方羸弱后勤系统的依赖。
同时,他采纳了参谋司的建议,从京营中抽调部分识文断字、头脑灵活的士卒,组成数个“宣慰小队”,由黔国公府提供的通晓苗语、熟悉苗俗的可靠之人带领,携带盐巴、茶叶、布匹以及刊印浅白的《圣谕广训》(许鬼查了一些资料:此处为借用概念,实际正德时期应该还没有此类文件,但可能会有类似的宣扬朝廷德政的文书)摘要,深入京营控制区边缘、受杨友影响较小的苗瑶村寨。
他们的任务并非刺探军情,而是“交朋友”。帮助寨民治疗简单的疾病,用盐茶交换一些山货,宣讲朝廷并非一味征剿,亦愿抚慰良善,保护安分守己者。
起初,各寨皆充满戒心,闭门不见。但持之以恒之下,总有生活困苦、或对杨友横征暴敛不满的小寨愿意尝试接触。一丝微弱的信任,开始在部分苗民心中萌芽。
析势,即剖析瓦解敌人之势。
针对水西土司,周遇吉双管齐下。一方面,他再次备下厚礼,以更谦恭的姿态,派遣能言善辩之心腹,秘密拜会水西老土司及其子安国亨。
此次带来的不仅是珍宝,还有一份由周遇吉请示皇帝后,草拟的“互市章程”草案,承诺若水西在此次平叛中保持中立,事后朝廷将在水西与汉地交界处开设官办市场,保障其盐铁、布匹等必需品的供应,价格公允。
此举直击水西命脉,其吸引力远大于杨友空口白话的许诺。
另一方面,周遇吉根据骆千户搜集来的情报,了解到水西内部并非铁板一块,安邦彦虽权势熏天,但也有其他族老对其专横不满。
他密令韩烈设法与这些对安邦彦抱有疑虑的水西头人建立间接联系,不动声色地离间其内部关系。
对于已确定与杨友勾结的那几个小土司,京营的军事压力不减反增。数支精干的斥候小队如同幽灵般,持续在其领地边界活动,截击杨友派来的信使,骚扰其小股部队,制造恐慌,让其首尾难顾,疲于应付。
周遇吉的目的很明确:孤立杨友,使其成为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。
这一日,周遇吉正在与参谋司分析水西那边反馈回来的信息(安国亨对互市表现出浓厚兴趣,但仍在观望),骆千户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、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。
“参军,我们顺着王显那条线往下查,发现都指挥使司的一位姓钱的佥事,以及贵阳府的一位通判,都曾收受杨友贿赂,或为其传递消息,或在其劫掠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证据确凿。”骆千户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。
“哦?沐公爷可知情?”周遇吉问道。
“沐公爷……应是有所耳闻,但此前恐是投鼠忌器,未加严惩。”
周遇吉沉吟片刻,嘴角泛起一丝冷意:“将罪证整理好,抄送一份给沐公爷。告诉他,本参军体谅地方官不易,此二人若愿主动交代,戴罪立功,或可网开一面,从轻发落。若冥顽不灵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已然明确。
这是对沐崑的又一次警示,也是给他一个整顿内部的机会。
若沐崑能借此清理门户,自然最好;若他继续姑息,那么周遇吉不介意再动用锦衣卫的力量,届时沐崑脸上只会更加难堪。
消息送出后,贵阳官场再起波澜。
那位钱佥事和通判吓得魂不附体,连夜求见沐崑,痛哭流涕,表示愿倾尽家财赎罪,并供出了几条与杨友相关的、不甚重要的秘密渠道以示诚意。
沐崑这次反应迅速,当机立断,将二人革职查办,家产充公,并亲自修书向周遇吉说明情况,感谢其“顾全大局”。
经此一事,贵州官场上下彻底明白了这位年轻参军的霹雳手段和深沉心机。
他并非一味蛮干,而是懂得利用规则,拉拢一派,打击一派,步步为营。
与之对抗,风险极高;与之合作,虽需让渡部分权力,却可能获得更大利益,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。
周遇吉收到沐崑的回信,只是淡淡一笑,对身旁的参谋道:“看见了吗?唯有自身根基稳固,令其感到痛楚,他们才会真正把你当回事,才会坐下来,心平气和地听你讲道理,按你的规矩办事。”
深根宁极,方能枝繁叶茂。
周遇吉在西南的根基,正通过一系列组合拳,一点点扎入这片看似排外、实则渴望秩序与公平的土地。
他像一位最有耐心的园丁,仔细地修剪着寄生的杂草,疏松着极结的土壤,等待着最适合播种的时机。
而远在京师的皇帝,也即将为他送来一阵恰到好处的“东风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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