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地的深秋,雨水非但没有停歇,反而愈发缠绵悱恻。冰冷的雨水浸泡着山道,将其变成浑浊的泥潭,每一次行军都如同在黏稠的胶水中跋涉。京营大寨内,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,营帐边缘滴滴答答落着水珠,晾晒的衣物数日不干,散发着一股霉味。更糟糕的是,随军医官的帐篷里,挤满了因湿冷而关节肿痛、或因饮用不洁生水而患上痢疾的士兵,呻吟声与草药苦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。
周遇吉站在中军帐口,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泥泞不堪的营地,眉头紧锁。他收到孙锐从狼牙隘传来的消息,那边的状况更为严峻。隘口处于风口,寒风凛冽,守军只能依靠简陋的窝棚避雨,不少士兵手脚生了冻疮,火器受潮的情况也比主力大营严重得多。孙锐在信中委婉地请求增派一些干燥的柴薪和防寒的衣物。
“参军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王良派来的算学生员,捧着一份最新的物资消耗报表,脸上带着忧色,“药材、干燥的柴薪、备用弓弦、防寒衣物,消耗速度远超预期。尤其是治疗痢疾的药材,库存已不足半月之用。后方转运来的物资,因道路泥泞,十成能运到七成已是万幸,且耗时日长。”
周遇吉默然点头。他何尝不知?这恶劣的天气,成了比杨友的叛军更令人头痛的敌人。它无孔不入地消耗着军队的战斗力,延缓着一切行动。
“传令,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又异常坚定,“从即日起,全军口粮暂减一成,优先保障伤病员。派出所有能抽调的辅兵,由当地向导带领,上山砍伐不易受潮的松木、杉木,搭建更坚固的营棚,挖掘排水沟渠。向沐公爷求助,请他务必在贵阳城内及周边,紧急采购一批生姜、辣椒、皮裘等御寒之物,价钱可以商量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告诉孙锐,狼牙隘至关重要,务必坚守。我会想办法给他送去物资,让他组织士兵轮流下山背运,也算活动筋骨,抵御寒气。非常时期,各部需同舟共济,克服万难!”
命令传达下去,营地里更加忙碌起来。士兵们顶着冰冷的雨水,踩着没脚的淤泥,砍树、挖沟、加固营垒。没有人抱怨,只有沉默的坚持。因为他们知道,对面的敌人,处境只会更糟。
老鹰岩上,此刻确实如同人间炼狱。雨水顺着岩石缝隙流入洞穴,使得本就阴冷的巢穴更加潮湿难耐。缺盐少药,许多伤员的伤口开始化脓溃烂,哀嚎声在洞壁间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。粮食储备日渐减少,杨友不得不下令削减口粮,这引发了底层苗兵更大的不满。
“大王,山下那几个寨子,还是不肯送粮上来!”一个头目沮丧地报告,“他们说……说官军看得紧,实在送不上来。”
杨友脸色铁青,他知道,这不过是托词。周遇吉的围困和招抚策略开始见效了,那些原本畏惧他、或与他有联系的寨子,正在动摇。
“妈的!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!”杨友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,指节渗出血迹。他看向杨逵,“叔父,不能再等了!必须打出去,抢粮!再困下去,不用官军来攻,咱们自己就先饿死、冻死了!”
杨逵看着洞外连绵的雨幕,脸上皱纹更深了:“大王,官军围困甚严,尤其是通往那几个尚有存粮寨子的方向,防守尤为严密。此时出击,恐……”
“怕什么?!”杨友眼中布满血丝,状若疯狂,“官军也是人,这鬼天气,他们也不好过!趁他们松懈,我们集中精锐,冲他一个方向,只要打开缺口,抢到粮食就回来!”
就在杨友谋划着拼死一搏时,周遇吉也并未因天气而完全停止行动。他深知,越是艰难的时刻,越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。他命令骆千户,加大招抚力度,利用叛军内部日益增长的绝望情绪。
一名被俘后经过劝说、愿意戴罪立功的苗兵小头目,在一个雨夜,被秘密放回了老鹰岩。他带回去的,不仅是几块偷偷藏起来的、珍贵的盐巴,更有京营“故意”让他听到的消息:朝廷已调集数万大军,正从湖广、四川两个方向开来,不日即将抵达;水西已决定彻底倒向朝廷,即将出兵助战;周参军许诺,凡在官军总攻前弃暗投明者,不仅不究既往,还可按功劳授田授官……
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,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,在老鹰岩叛军内部激起了剧烈的反应。恐慌、猜疑、求生的欲望,在潮湿阴冷的洞穴中无声地蔓延。一些并非杨友死忠的头目,开始私下串联,目光闪烁。
战争,在这令人窒息的泥泞与湿冷中,并未停歇。它从明刀明枪的碰撞,转入了更深处,在士兵冻僵的指尖,在叛军绝望的眼神里,在每一滴冰冷的雨水中,无声而残酷地进行着。泥泞束缚了刀锋的挥舞,却无法阻止它在暗处,更缓慢,也更坚定地,逼近敌人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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