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记得的,是刺眼到让人流泪的车灯,撕裂了雨夜的黑暗,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尖啸,以及自己身体里传来的、令人牙酸的碎裂声。剧痛只持续了一瞬,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冰冷和死寂。
再睁眼时,一股混合着劣质消毒水、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、腐败甜腥的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,呛得陈远猛地咳嗽起来。他撑起身子,触手是冰冷、布满污渍的水磨石地面。视线模糊地聚焦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,灯丝发出苟延残喘的、忽明忽灭的嗡嗡声,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病态的、摇曳的昏黄。
这里似乎是一条医院的走廊,却与他认知中的任何医院都截然不同。墙壁是令人压抑的暗绿色,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,露出底下黑黄色的霉斑。长长的走廊向两端延伸,没入深邃的、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,仿佛巨兽贪婪的食道。两侧的房门紧闭,门牌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,偶尔能辨认出“处置室”、“放射科”之类的字样,但字体歪斜,透着一股不祥。
空气凝滞而冰冷,带着地下室的潮气,钻进他单薄的病号服里。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。没有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,没有病人的呻吟或交谈,甚至连仪器的滴答声都没有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,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,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,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。
这是哪儿?地狱的接待处吗?
他挣扎着想站起来,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,尝试了几次才勉强扶着墙壁站稳。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,让他打了个寒颤。必须离开这里。他沿着走廊,朝着一个看似有微弱光亮传来的方向,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。
走廊拐角处,一团巨大的、蠕动着的黑影挡住了去路。借着摇曳的灯光,陈远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,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。
那勉强还能称之为“人形”,但体型臃肿庞大,几乎塞满了整个走廊拐角。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坏死组织般的青灰色,表面布满脓包和不断渗出的、粘稠的黄色液体。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颅,像一颗过度发酵的面团,五官扭曲移位,一只眼睛耷拉在颧骨上,另一只则几乎被增生出来的肉瘤覆盖。它的手臂异常粗壮,但其中一条从小臂处诡异地反向弯折,白森森的骨茬刺破了皮肉,暴露在空气中,伤口周围缠绕着肮脏的、浸透黑红色污血的绷带。
怪物发出低沉的、混合着痛苦与狂躁的呜咽声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。它似乎想移动,但那条折断的手臂和庞大的身躯成了障碍,只能在原地焦躁地扭动,散发着更浓烈的恶臭。
陈远吓得魂飞魄散,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墙壁上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他只想转身逃跑,离这个可怕的东西越远越好。然而,就在他准备动作的瞬间,目光无意中扫过怪物那条折断的手臂。
作为一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生物学研究生,他对骨骼和肌肉结构再熟悉不过。尽管这怪物的形态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,但那暴露的尺骨和桡骨,以及周围肌肉撕裂的特定方式,一种近乎本能的专业判断瞬间压过了恐惧——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、暴力导致的闭合性骨折转为开放性,伴有严重的软组织损伤和可能的感染。
就在这判断产生的电光火石之间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一间开着门的处置室。里面杂乱不堪,药品柜东倒西歪,但靠墙的架子上,赫然放着几样东西:一卷相对干净的绷带,一瓶未开封的碘伏,还有几块木质夹板。
跑,可能立刻惊动怪物,死路一条。救?拿什么救?这玩意儿是怪物!
求生的本能和理智在脑中激烈交战。怪物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呜咽声越来越大,那仅存的、耷拉着的眼睛开始漫无目的地转动,似乎下一刻就要锁定他这个不速之客。
鬼使神差地,或许是极度的恐惧催生出的荒谬勇气,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“做点什么”总比等死强,陈远动了。他像一道影子般溜进处置室,抓起绷带、碘伏和夹板,心脏快要跳出喉咙。
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蠕动的血肉,尽量不去看那令人作呕的细节。怪物察觉到了他的靠近,扭动的幅度加剧,发出威胁性的低吼。陈远举起双手,做出无害的姿态,用尽可能平稳(尽管颤抖得厉害)的声音,模仿着记忆中医生的口吻,低声道:“别动…帮你…处理一下…”
他不知道怪物是否能听懂,只能寄希望于语气和动作。他拧开碘伏瓶盖,浓烈的气味散开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,回忆着教科书上的清创、复位、固定流程。忽略那非人的外观,只将其视为一个复杂的“生物结构”。
他用碘伏棉球(从处置室角落的罐子里抓的)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和脓液。怪物在他触碰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但出乎意料地,并没有攻击。当冰凉的碘伏接触到伤口时,它反而发出了一声类似…舒坦的呜咽?
陈远无暇细究,他必须快。他抓住怪物粗壮的前臂和手腕,感受着那非人的骨骼结构和肌肉密度。屏息,发力,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轻响,他将错位的骨头大致复了位。怪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吼,但随即又安静下来。
接下来是固定。他用夹板贴在手臂两侧,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缠绕,打结。动作生疏,但步骤基本正确。做完这一切,他已是满头大汗,几乎虚脱。
他向后退去,紧张地观察着怪物的反应。
怪物低下头,用那只完好的、耷拉着的眼睛,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。它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,然后,发出了另一种声音——不再是痛苦或狂躁,而是一种低沉的、满足的咕噜声,像是被顺毛的大型野兽。
它庞大的身躯缓缓挪动,给陈远让开了通往走廊另一侧的道路。那条完好的手臂甚至抬了抬,做出了一个模糊的、类似“请”的手势。
陈远愣住了,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全身。他治好了……一个怪物?或者说,至少是缓解了它的痛苦?
他不敢停留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怪物让开的通道爬了过去,头也不回地冲向走廊另一端那微弱的光源。
在他身后,那盏摇曳的白炽灯,啪地一声,彻底熄灭了。黑暗如同潮水,迅速吞噬了他来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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