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阳田间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,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,虽然当时被嬴政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下,但其引发的涟漪,却远未平息,反而在暗流涌动中,酝酿着更大的风波。
原本兴致勃勃的春游,被这桩糟心事败坏了心情。
嬴政没了继续游览的兴致,一行人转而北上,绕道旧都雍城,在嬴秦宗庙进行了简短的祭拜。
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,少年秦王沉默伫立了许久,无人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。
祭祀完毕,队伍便径直返回了咸阳。
然而,还没等嬴政在章台宫坐稳几天,“秦王嬴政巡游至云阳,严惩渭文君家臣,割耳驱逐”的消息,就如同长了翅膀般,在咸阳城的宗室勋贵圈子里传开了。
谣言这东西,最擅长的便是添油加醋、扭曲事实。
起初还只是“家臣阻挠修渠被惩处”,传着传着,就变成了“秦王不满封地自治,借题发挥”,再到后来,更是离谱地演变成了“秦王嬴政欲效仿商鞅,削藩夺爵,收回所有宗亲封地”!
这还了得?!
那些拥有封地的嬴姓宗亲、有功勋贵们,顿时坐不住了。
封地是他们权势和财富的根基,是他们区别于普通官吏的根本!
若真被收回,岂不是与寻常富户无异?
一时间,咸阳城内暗流汹涌,不少有头有脸的宗亲或是派遣心腹管家,或是亲自乘坐马车,从各自的封地或府邸涌出,目标明确——丞相吕不韦的府邸!
他们不敢直接去质问秦王,毕竟云阳之事摆在那里,秦王的态度似乎很明确且强硬,便不约而同地将压力给到了目前实际把持朝政的丞相吕不韦身上。
丞相府门前车水马龙,冠盖云集,往日里威严静谧的相府街区,此刻竟比东西市还要热闹几分。
宗亲们或是言辞恳切,或是语带威胁,目的只有一个:要求吕不韦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,秦王究竟意欲何为?这“削藩”的谣言,是空穴来风,还是确有其事?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“逼宫”,老谋深算的吕不韦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——避而不见。
他下令紧闭相府大门,只让门房对外统一口径:“丞相政务繁忙,无暇会客,诸位请回。”自己则躲在深宅之内,稳坐钓鱼台,静观其变。
他乐得看到宗亲们对嬴政产生不满和恐慌,这更能凸显他作为“稳定器”的重要性,但也绝不会在形势不明时轻易表态,引火烧身。
章台宫内,嬴政和燕丹自然很快就得知了丞相府门前的“盛况”。
“大王,消息传回来了。”燕丹将一份密报轻轻放在嬴政的案头,语气带着几分戏谑,脸上是看好戏的表情,“好家伙,渭文君、关内侯、还有几位老宗正,可是把吕相的门槛都要踏破了。现在满城风雨,都在传您要收了各位叔伯爷爷们的封地呢。”
他凑近了些,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嬴政的胳膊,笑嘻嘻地打趣道:“现在怎么办呀,我的大王?”
“当初在云阳处置那家臣的时候,可是霸气侧漏,雷厉风行,看得臣心潮澎湃。”
“这下可好,把宗亲们都惹毛了,全堵在丞相门口讨说法。”
“吕相这会儿,怕是头疼得很呐。”
嬴政刚刚批阅完一卷关于河西粮仓的奏疏,正拿起另一卷,闻言,动作顿了顿。
他缓缓合上手中的竹简,将其平整地放在案几一角,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,只有一双墨眸深不见底,隐隐有寒光流转。
他没有立刻回应燕丹的打趣,而是沉默了片刻。
殿内只剩下铜漏滴答的细微声响,气氛莫名有些凝滞。
良久,嬴政才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看向燕丹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几乎能凝出霜花的意味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他们……都忘了。”
“忘了什么?”燕丹下意识地问,感觉嬴政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。
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毫无温度的弧度,那弧度里充满了讥诮与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怒意。
“他们忘了,寡人,才是秦王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千斤重压。
“吕不韦,再如何权倾朝野,他也只是臣!是寡人的丞相!”
“百官畏惧其权势,遇事优先禀报丞相,寡人可以理解。毕竟,寡人尚未亲政。”
嬴政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虚空,仿佛穿透宫墙,看到了丞相府前那喧闹的场景。
“可他们……那些嬴姓宗亲,与寡人血脉相连的叔伯兄弟……遇到此等关乎自身根本之事,第一反应,不是来问寡人这个名正言顺的秦王,不是来章台宫求见,而是……一窝蜂地跑去堵他吕不韦的门?”
“在他们眼里,吕不韦的话,比寡人的态度,更重要?更能决定他们的命运?”
“呵。”一声极轻的冷笑,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,带着无尽的冰寒与自嘲。
“连宗亲……也如此。”
最后这句话,声音很轻,却像是一块巨石,重重砸在燕丹的心上。
他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,神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燕丹忽然明白了。
嬴政在意的,根本不是什么宗亲反弹的压力,甚至不是削藩谣言本身。
他在意的,是宗亲们这种行为背后所折射出的、赤裸裸的权力现实——在那些人眼中,吕不韦的权柄,已然凌驾于他这位正统秦王的权威之上!
连最应该维护王权的宗室,都在用实际行动承认这一点!
这是一种对王权最根本的蔑视和挑战,远比一两个家臣的嚣张,更让心高气傲、对权力有着极致渴望的嬴政感到刺痛和愤怒。
燕丹看着嬴政那看似平静无波,实则暗流汹涌的侧脸,心中暗叹一声。
“这小子,对权力的敏感和执着,真是刻到骨子里了。”他原本还想调侃几句,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
殿内再次陷入沉默,一种压抑的、带着火药味的沉默。
燕丹知道,这场因郑国渠而起的风波,其核心早已偏移。
它不再仅仅是关于工程推进与否,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关于王权尊严、关于谁才是秦国真正主宰的、无声却激烈的较量。
而这场较量,注定不会轻易平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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