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会散去，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章台宫。
燕丹混在人群中，正想随着人流赶紧开溜，脚还没迈出大殿高高的门槛，身后就传来了内侍那特有的、尖细而清晰的嗓音：“安秦君请留步！大王有请。”
燕丹脚步一僵，心里哀嚎一声：“果然躲不过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调整面部表情，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，转过身，跟着内侍往回走。
嬴政已经不在正殿，而是在偏殿的书房内。
他换下了一身沉重的朝服，穿着玄色的常服，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秦国疆域图前，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函谷关的位置，眼神深邃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。
听到脚步声，他转过身，目光平静地落在燕丹身上。
那目光看似平静，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，瞬间罩住了燕丹，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。
燕丹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，脑子里警铃大作：来了来了！兴师问罪还是继续逼问？怎么办？装傻！对，装傻！先发制人！
“臣参见大王！”燕丹抢在嬴政开口前，声音洪亮地行礼，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慌张。
他直起身，脸上堆起一个极其“灿烂”且“无辜”的笑容，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兴奋：“大王！臣有要事禀报！前不久新炼制的铁器已出成品，坚韧远胜青铜！此乃国之利器，事关重大，可否请大王移步工坊，亲往一观？”
他一口气说完，眼巴巴地看着嬴政，心里疯狂祈祷：【快答应快答应！去看铁甲！看铁剑！看什么都行！别聊昨天那茬儿！】
嬴政看着他这副明明心虚得要死，却还要强装镇定，甚至试图用“公事”来转移话题的模样，心中那股闷气，忽然就散了大半，反而生出几分好笑和难以言喻的柔软。
他的丹，连逃避都逃得这么…笨拙又可爱。
“哦？”嬴政眉梢微挑，从善如流，顺着他的话问道：“果真？竟有如此神兵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”见嬴政接话，燕丹心中大喜，连忙上前一步，语气更加热切，“大王亲眼一见便知！此事关乎军国大事，刻不容缓！”
“既如此，”嬴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，面上却依旧淡然，“那便去看看吧。”
“大王请！”燕丹如蒙大赦，侧身引路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头向外走去，步伐快得差点同手同脚。
一行人很快来到工坊区。
尚未走近，便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浪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。
墨笙正带着几名核心弟子和工匠，围着一套刚刚完成淬火、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铁甲忙碌着。
见到嬴政亲临，众人慌忙跪地行礼。
“平身。”嬴政摆了摆手，目光立刻被那套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气的铁甲所吸引。“这便是新炼的铁甲？”
“回大王，正是！”燕丹亲自上前，拿起那套铁甲。甲片由经过反复锻打、渗碳处理的块炼铁制成，用皮绳串联，虽然工艺远不如后世板甲精良，但在这个时代，已是划时代的产物。
他让人取来一柄制式的青铜剑，递给嬴政身边的一名郎官。
“请大王准许，以此剑劈砍甲片试试。”
嬴政示意那郎官动手。
郎官深吸一口气，运足臂力，挥动青铜剑，狠狠砍在铁甲胸前的甲片上！
“铛——！”
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！
火星四溅！
众人连忙围上去查看。
只见那青铜剑的刃口，赫然崩出了一个明显的缺口！
而铁甲片上，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划痕！
“嘶——！”
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，包括嬴政在内，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！
青铜剑的锋利和坚韧已是当世顶尖，竟在这铁甲面前如此不堪一击？！
嬴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！
他亲自上前，用手指抚摸那道白痕，又拿起那柄崩了口子的青铜剑，感受着两者之间巨大的硬度差异，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：“好！好甲！果然坚不可摧！”
燕丹适时补充道：“大王，此甲不仅坚硬，重量亦比同等防护的青铜甲轻便不少，兵士穿着，行动更为敏捷。”
“若以此甲装备我军精锐，辅以铁制兵器，战场上面对六国仍以青铜为主的军队，必将形成碾压之势！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嬴政，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兴奋：“大王可还记得，臣曾提及的‘钢铁洪流’？”
“横扫六合，荡平天下！”嬴政脱口而出，目光灼灼，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秦铁骑身披玄甲，如潮水般踏破六国城垣的壮阔景象！
有了此等利器，他“一天下”的宏图大业，把握何止增加了数成！
“正是！”燕丹点头，压低声音，进言道，“大王，此炼铁之法，目前仅臣与部分可信的墨家子弟、工匠掌握。臣以为，此等技术，当牢牢掌握于大王手中。”
“或可…遴选绝对忠诚勇武之士，组建一支直属于大王的亲卫军，首批换装此等铁甲铁剑！一则可检验其实战效能，二则，此等殊荣，必令将士感念王恩，誓死效忠！”
嬴政是何等聪明之人，立刻明白了燕丹的深意。
吕不韦掌控朝政，多倚重文臣体系，而军队，尤其是中下层将领和士兵，向来是忠于王权的基石。
如今有了这远超时代的军备技术，若能由他亲自掌控，用于培植嫡系力量，无疑是在吕不韦控制的朝堂之外，又筑起了一道坚固的权力壁垒！
这将极大增强他在即将到来的权力博弈中的筹码！
“善！大善！”嬴政抚掌赞叹，看向燕丹的目光充满了激赏，“丹此议，深得寡人之心！”
他当即决断：“此事由你全权负责！即刻起，秘密遴选三千忠勇之士，所需一应钱粮、铁料，直接从寡人私库拨付，不走少府和丞相府！务必尽快成军！”
“臣遵旨！”燕丹躬身领命，心中也松了口气。
很好，话题成功被引到正事上了，安全过关！
视察完毕，嬴政心情大好，便顺道在安秦君府用了午膳。
膳后，两人在书房小坐。
一旦脱离了“军国大事”的氛围，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时，那种微妙的，让燕丹坐立难安的尴尬感又悄悄弥漫开来。
燕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，眼神飘忽，不敢与嬴政对视。
“不行，得做点什么，不能让他有机会开口！”燕丹心里急转，立刻化身殷勤的小厮，端起茶壶：“大王，这是新到的春茶，您尝尝？”
嬴政刚端起茶杯，燕丹又拿起一块精致的点心：“这是庖厨新做的蜜饯酥饼，甜而不腻……”
嬴政放下茶杯，拿起酥饼，刚咬了一口，燕丹又找话题：“啊，对了大王，关于那三千人的选拔标准，臣有些初步想法……”
嬴政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酥饼，一双墨黑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燕丹像个忙碌的陀螺般围着自己转，一会儿递茶，一会儿递点心，一会儿没话找话，那副极力掩饰慌乱，试图用忙碌堵住自己嘴的模样，实在是……有趣得紧。
他咽下最后一口点心，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，这才放下杯盏，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看向因为找不到新话题而略显僵硬的燕丹。
燕丹心里咯噔一下，“完了，要来了！”
然而，嬴政开口，说的却完全不是他预想中的内容：“加冠之礼，诸事繁杂，寡人需静心准备一段时日。”
“啊？”燕丹一愣，没反应过来。
嬴政看着他，语气淡然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：“其他诸事，暂且放一放。眼下，以冠礼为重。”
燕丹眨眨眼，瞬间明白了！
嬴政这是在告诉他，关于昨天那些“乱七八糟”的事，他暂时不会提了，至少在他加冠亲政之前，不会逼他太紧。
一股巨大的解脱感瞬间涌遍全身，燕丹差点没当场瘫软下去！
他赶紧顺势下坡，连连点头：“是是是！大王所言极是！冠礼乃人生大事，自当专心准备！其他事情都不急，不急！”
看着他这副如释重负，恨不得举双手赞成的样子，嬴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，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墨色所覆盖。
他身体微微前倾，靠近燕丹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，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：“反正……”
他拖长了语调，看着燕丹瞬间又紧张起来的神情，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，一字一顿道：“你、跑、不、了。”
“轰——！”
燕丹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，把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炸得外焦里嫩！
他僵在原地，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，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大字在疯狂刷屏：完、蛋、了！
这小祖宗…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！
所谓的“放一放”，不过是“养猪策略”，等养肥了……不对，是等他自己加冠亲政、大权在握之后，再…再秋后算账？！
看着燕丹那副如同被雷劈中、生无可恋的表情，嬴政心情愉悦地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袍。
“寡人回宫了。”
“铁甲一事，加紧办理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石化当场的燕丹，转身，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书房。
直到嬴政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，燕丹才像被抽走了骨头般，瘫坐在席子上，欲哭无泪。
【系统！系统！救命啊！他这是要秋后算账啊！】燕丹在心里疯狂呼叫。
系统光屏懒洋洋地亮起，浮现出一行字：
【检测到目标人物‘嬴政’对宿主占有欲指数上升至89%。系统建议：放弃挣扎，从了吧。附赠表情包：[安详躺平.jpg]】
燕丹：“……我跟你拼了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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