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，燕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，如同疾风骤雨般掠过心头。
他看到了嬴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一丝被刺痛后的脆弱。
他明白嬴政想要什么——一场公开的、激烈的、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示。
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，需要伴侣用同样尖锐的咆哮来回应，以此确认彼此的联结，驱散内心的不安。
他几乎能想象出，如果自己当时拍案而起，指着那位叔父的鼻子厉声宣告“嬴政身边有我燕丹足矣，何须他人暖床！”，嬴政会是如何的反应。
那双此刻盛满怒火的眸子里，或许会瞬间点亮星辰，嘴角会勾起一抹得意又满足的弧度，连带着周身那冰冷的低气压都会烟消云散。
可是……
燕丹的目光微微垂落，又抬起，几次落在嬴政紧抿的，带着固执弧度的唇线上。
他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咽了回去。
他能那么做吗？
在满堂宗亲重臣面前，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舞姬，与一位宗室长辈公然撕破脸？将他和嬴政之间那层尚未完全公开，却已心照不宣的窗户纸，以一种最激烈，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公之于众？
这固然能一时满足嬴政的占有欲和安全感，但之后呢？
这会不会给那些本就对嬴政“不娶不纳”心存疑虑，甚至暗中不满的宗室旧臣，留下更加强烈的攻讦口实？
会不会让嬴政本就因太后之事而受损的威信，再添上一笔“沉溺男色”的污名？
他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，将嬴政推向更艰难的境地。
而且……更深层的原因，连燕丹自己都有些不愿深究。
那是一种潜藏在心底的，连系统都无法完全洞察的疏离感。
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，他始终无法像真正的古人那样，将“占有”和“宣示”视为理所当然。
他给予嬴政的是陪伴、是支持、是几乎无底线般的纵容，却似乎总在潜意识里，为那份可能到来的“分离”保留着一丝微小的，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退路。
这种微妙的差异，在此刻，化为了沉默。
最终，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，却只化作了一片复杂的沉寂。
他看着嬴政，眼神里有理解，有无奈，有纵容，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，对于彻底绑定的轻微抗拒。
这眼神像一潭深水，表面平静，底下却暗流汹涌。
嬴政死死盯着他，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。
那短暂的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沉默，以及燕丹眼中那复杂难辨的神色，非但没有让他平静，反而像是一把钝刀，在他焦灼的心上又缓慢地割了一下。
“为什么不生气？”嬴政猛地抬起头，死死盯着燕丹的眼睛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风暴，声音因为急切和失望而拔高，“为什么不阻止？为什么不告诉那个老东西，你才是我身边唯一知冷知热的人？！你就那么……无动于衷吗？！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高，带着一种被忽视，被轻慢的愤怒和受伤。
燕丹被他这通爆发震得有些哑口无言，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，心里那点恼火也消散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心疼和一丝无力感。
他避开嬴政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，低声嗫嚅着，试图用理智来解释：“我…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？而且……你最后不是也没收下吗？”
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，“我不说话，是因为我相信你啊，相信你对我的感情，不会因为别人送两个舞姬就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相信！”嬴政猛地打断他，几乎是低吼出来，眼神锐利得吓人，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，“我需要的是你的态度！你吃醋的态度！你生气的态度！”
“我需要你像我一样！像我无法忍受任何人靠近你一样！而不是像个没事人一样，坐在那里……吃你的饺子！”
最后几个字，简直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。
燕丹被他这通直白而激烈的诉求弄得有些手足无措，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，却又觉得无比为难。
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，弱弱地辩解道，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：“可……可他毕竟是你的长辈，宗室叔父，我若当场驳斥，岂非让你难做，有损你的威严……”
“长辈？！”嬴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气极反笑，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冰冷，“他算什么东西？！也配让你忍气吞声？！在我心里，你比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‘长辈’都重要！我要的威严，不是靠委屈你来维持的！”
他看着燕丹依旧有些茫然和无措，试图讲道理的表情，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失落和恐慌，直冲头顶，胸口闷得发疼，几乎要炸开！
他那么在意，那么害怕失去，可这个人，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，无法理解他内心最深处的，近乎本能的恐惧和占有欲。
这种认知，比宴会上被挑衅，比太后的背叛，更让嬴政感到一种彻骨的挫败和窒息般的绝望。
他猛地松开了环着燕丹的手，后退一步，仿佛连触碰都变得难以忍受，只是用一双猩红的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的眼睛，死死地盯着他。
嬴政那带着委屈，愤怒和不解的质问，如同冰锥，刺破了寝宫内短暂的寂静，也刺中了燕丹心中某个他一直不愿深究的柔软角落。
他看着嬴政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，却又深处藏着脆弱惊惶的眸子，所有试图解释的，安抚的，甚至带着些许理性分析的话语，都卡在了喉咙里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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