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急,先进屋,喝口水慢慢说。”谢云亭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,掌心传来的沉稳力道,让苏晚晴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。
她被他牵着进了书房,一口气灌下半杯温茶,这才顺过气来,眼中却燃起了与方才的惊惶截然不同的光芒,亮得惊人。
“云亭,省教育厅……他们要把《茶枢辑要》里的东西,编进我们皖南的乡土教材里!”她举起手里捏得发皱的报纸一角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厅里派来的督学今天到了我们学校,亲口说的!他说这书‘补史之缺,正俗之偏’,让孩子们知道,我们脚下这片土地,不只有茶,还有茶的风骨!”
她抬起头,月光透过窗棂,映在她明澈的眸子里,像落入了星河。
“他们说,会在序言里提到‘黟县云记谢云亭’……云亭,你的名字,要写进课本里了!”
这个消息,比任何商业上的胜利都更让苏晚晴感到振奋。
这是文人风骨的最高认可。
谢云亭闻言,心中也是一热,但他看着苏晚晴眼中纯粹的喜悦,却缓缓摇了摇头。
他伸手,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乱发,柔声道:“晚晴,该被写进课本里的,不是我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,望向了那遥远的历史深处。
“是那位血书‘吾以命抵叶’的陈氏茶妇,是当年为护茶坊而自焚的八十四位匠人,是千百年来,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弯腰,用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,采下每一片嫩芽的无名茶农。我只是个……捡拾故事的人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而郑重,苏晚晴脸上的激动渐渐化为深切的理解与爱慕。
她知道,这便是她所倾心的男人,心中装的,从来不只是自己的荣辱。
当夜,谢云亭并未沉浸在这份意外的荣誉中。
他亲赴云记的大账房,在灯下拨打算盘的账房先生惊讶的目光中,亲自取过账本和笔墨。
“立一新账,名‘茶魂’。”他沉声吩咐,“自今日起,云记所出之兰香红,每售百斤,提一两茶利入此账。今日,先从总账中划拨五百块大洋,作为首笔基金。”
账房先生手一抖,五百块大洋,足够在县城里买下一座带院子的大宅了!
“东家,这……”
“照我说的做。”谢云亭没有过多解释,只在账本的扉页上,一笔一划,写下了基金的用途:寻访遗脉,复原古艺,资助天下困顿之茶人。
这不仅是兑现承诺,更是将《茶枢》的精神,用白花花的银元,浇筑成云记不可动摇的根基。
然而,当《茶枢》的智慧之光普照大地时,阴影里的觊觎也随之而生。
不过五日,正在各村巡查信茶联络点伤势未愈的大脚嫂,便派人快马送回一则急信。
在邻县的市集上,竟有摊贩公然打出“云记同源·茶枢古法”的旗号,售卖一种包装粗糙的茶饼。
那茶饼上用红纸印着“千年秘方,兰香再现”八个大字,引得不少贪图便宜的茶客驻足。
大脚嫂脾气火爆,当场就要砸摊,斥其欺世盗名。
不料对方竟是个滚刀肉,立刻躺倒在地,反诬云记的信使仗势欺人,高喊云记才是“盗用祖传技艺”,一时间竟引得不少不明真相的围观者对她指指点点。
谢云亭闻讯,只带了小顺子,不急不缓地赶到了邻县市集。
他到时,大脚嫂正被气得脸色发青,与那摊主隔着人群对峙。
摊主见谢云亭一身寻常布衣,更来劲了,拍着胸脯叫嚣:“怎么?正主来了?我告诉你,这方子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,跟《茶枢》里写的一模一样!你们云记能做,我就不能做?”
谢云亭看都没看他一眼,径直走到摊前,拿起一饼茶,闻了闻,脸上波澜不惊。
“三饼,我都要了。”他平静地开口,掏出钱递过去。
这一手,不仅摊主愣了,连大脚嫂都急了:“云亭!你买这假货做甚!”
谢云亭没理会,只朝围观的人群朗声道:“诸位乡亲,在下云记谢云亭。今日恰逢其会,愿借此宝地,请大家品一品这‘茶枢古法’的真味。”
他当场借来炭炉滚水,撬下一块茶饼,投入盖碗之中。
开水冲下,一股夹杂着烟火燥气的浑浊茶汤涌出,别说兰花香,就连寻常的茶香都淡得可怜。
谢云亭将茶汤分入几个小杯,递给前排几位看热闹的老茶客。
几人呷了一口,立刻皱着眉吐了出来。
“呸!又涩又苦,这是什么玩意儿!”
“这火候过了头,茶叶都焙焦了,还古法?”
谢云亭这才转向那面色煞白的摊主,声音依旧平淡,却清晰地传遍全场:“《茶枢》里的确记载了‘松柴焙火’的工艺,但只记了法门,没记火候。真传,不在纸上,在手上。你这茶,茶叶揉捻不足,发酵时辰不对,最关键的,是连‘三转一提’的焙火心法都没摸到边,茶叶的苦涩之水未尽数逼出,如何能得真香?”
他每说一句,摊主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周围懂行的茶工茶农们更是发出一阵哄笑。
“原来是个半吊子!”
“看了几句书就敢出来糊弄人,也不怕砸了祖宗的招牌!”
谢云亭不再多言,将那三饼茶往怀里一揣,对小顺子道:“走,拿回去给学徒们当反面教材。”
人群哄笑声中轰然散去,那摊主看着满摊无人问津的“秘方”茶饼,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兵不血刃,伪茶顷刻滞销。
云记的名声,非但未损,反而在这次巧妙的危机处理中,更添了几分“真传”的权威。
此事之后,灰衣道人深夜求见。
他已换下一身道袍,穿着利落的短打,眼神坚定。
“谢掌柜,这天下之大,如那摊主一般一知半解便想投机取巧者,绝不在少数。与其等人败坏《茶枢》名声,不如我等主动出击。”他将那卷“茶脉图”在桌上摊开,“我愿为云记‘寻香使’,按图索骥,走遍这徽州七十二村,寻访失落的工艺,勘定珍稀的茶种。最要紧的,是将那些有天赋、肯吃苦的年轻子弟,带回云记工坊,让他们亲手学到真本事!”
这正与谢云亭的“共制工坊”蓝图不谋而合。
他当即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黄铜圆牌,递给灰衣道人。
铜牌入手沉甸,正面是云记的“云”字徽记,背面则深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——“共制”。
“道长此去,凭此信物,可代我与各村茶人相商。”谢云亭郑重道,“凡愿加入者,云记提供改良工艺与销路,不收分文束修,不限合作年限,唯求一颗真心向茶。”
临行前夜,两人在云记后院对饮。
没有豪言壮语,只有茶鼎中咕嘟作响的沸水,和氤氲开来的清冽茶香,一如当年在藏书峒外的山风中初遇。
变化,在每个人身上悄然发生。
小顺子不知从哪弄来个硬皮本子,开始效仿账房先生,一笔一划地记录每日的见闻,并给它取了个名字——《信茶日钞》。
他在第一页写道:“东家不藏书,却让人人都能读其书;东家不称王,却让个个茶人皆可成其师。今日观东家退敌,方知一双巧手,胜过万卷秘籍。”
谢云亭偶然翻到,看后未发一言,只在页眉处用朱笔批了一句:“记事易,记心难。”
而远在黄山深处的石聋儿,最终没有离开。
他送走了所有族人,独自留守在藏书峒。
他在主殿那面被茶叶之火燎过的岩壁上,用石片刻下了新的铭文:“此峒已空,此心常在。”随后,他将那通往地下水道的机关重新设防,使外人再难进入。
谢云亭托人送去足够用半年的干粮、油盐和灯油,问他为何不随族人去山下享福。
石聋儿没有比划太多,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,又在掌心做了一个“刻写”的动作。
他竟是要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,将整部《茶枢全录》,一字一字地默刻于心,要做一座活的石碑。
万籁俱寂,夜深人静。
谢云亭整理着此番上山的旧物,在一个包袱底,翻出了那枚早已被他遗忘的破损罗盘。
那是他系统初醒时,赖以生存的金手指,上面“鉴定成功率73%”的机械刻度,如今看来恍如隔世。
他随手拿起,正欲丢弃。
忽然间,额角那片温润如玉的茶芽印记微微一热。
一段完整而清晰的数据流,没有冰冷的界面,而是如本能般直接浮现在他的识海之中:【目标:布包内茶叶。
品类:兰香红。
产地:歙南三坑村。
采摘时间:明前头采。
状态:烘焙湿度高于标准值0.3%,叶脉尚存水汽,宜用文火复焙一刻钟,可提香三成。】
谢云亭拿着罗盘的手,僵在了半空。
他怔住了,随即发出一声悠长的苦笑,带着释然,也带着一丝自嘲:“原来……你一直没走,只是换了条路进来。”
它不再是外物,而是他自己的一部分,是他血肉与神魂的延伸。
“哗——”
窗外,毫无征兆地,骤雨倾盆。
冰冷的雨点砸在窗纸上,发出噼啪的声响。
一阵狂风卷过,将院门吹开一道缝隙。
一张薄薄的信笺,被风裹挟着雨水,如同一只湿透的白蝶,轻飘飘地穿过门缝,无声地落在门槛的积水中。
谢云亭心中一动,走过去拾起。
信纸已经湿了大半,上面没有署名,没有称谓,只有一行用打字机敲出来的、冰冷而陌生的洋文,在昏黄的灯光下,显得异常刺眼。
“we know what you found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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