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知玄的苏醒,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一块巨石。赫连铮几乎是冲进了静室,看到那个倚在床头、面色苍白却眼神灼亮如星火的身影时,这个铁打的汉子喉头滚动,竟一时哽住。
“赫连将军,”谢知玄的声音虚弱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,“告诉我,殿下究竟如何?”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赫连铮,那双曾温和清润的眸子,此刻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。
赫连铮避无可避,深吸一口气,将云曦为取玉精,二探雪山,最终在风吼渊为掩护“雪鹞”带回解药、独斗异兽坠落深渊的经过,简略而沉重地道出。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他心头剜下的血肉。
谢知玄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唯有那攥着被角、指节泛白的手,泄露了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。直到赫连铮说完,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许久,谢知玄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哑得仿佛带着冰碴:“所以……殿下此刻,生死未卜,坠落在风吼渊底?”
“……是。”赫连铮沉重地点头,“我已派人日夜搜寻,但渊底情况不明,罡风肆虐,至今……尚无消息。”
谢知玄闭上了眼睛,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,似乎在强行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。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里面所有的惊悸与痛苦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所取代。
“将军,我需要知道现在所有的局势。关外狄人,京城陛下,以及……殿下拼死带回的玉精,去向如何。”他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,仿佛那个需要人保护的文弱先生已然脱胎换骨。
赫连铮看着判若两人的谢知玄,心中震动,却也无暇细究,立刻将当前危局和盘托出:狄人与“影卫”勾结,大军压境;陛下病危,七日之限已过去两日;林清墨已携大部分玉精由精锐护送奔赴京城;萧宏一党在京蠢蠢欲动,疑似派人拦截……
信息庞杂,危机四伏。
谢知玄凝神静听,大脑飞速运转,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动着,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棋局。剧毒初解的身体依旧虚弱,阵阵眩晕不时袭来,却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。
“将军当下的部署,并无不妥。雁回关必须守住,此为根本。接应林太医,确保解药入京,更是重中之重。”谢知玄缓缓道,声音虽弱,思路却异常清晰,“至于殿下……”
他顿了顿,抬眼看向赫连铮,目光如炬:“搜寻不能停,但方式需变。风吼渊底情况未知,盲目增派人手,恐徒增伤亡,亦可能打草惊蛇,若殿下幸存,反陷她于更危险的境地。”
“那依先生之见?”赫连铮急问。
“精于潜行、狩猎的能手,而非大队士卒。重点不在强攻,而在探查与接应。”谢知玄沉吟道,“殿下既与那守护异兽搏杀后坠落,渊底未必只有绝路。那异兽能生存其间,必有我等未知的通道或生态。需熟悉山林兽性的老手,循迹而动。”
赫连铮眼睛一亮:“石海!还有军中几个老猎户!”
“正是。”谢知玄点头,“同时,关城需示敌以弱。”
“示弱?”赫连铮皱眉。
“狄人与‘影卫’勾结,其志不小。他们已知殿下离关,甚至可能推测殿下遭遇不测。”谢知玄冷静分析,“若关城依旧摆出严阵以待、甚至急于寻人的姿态,反而会让他们确信殿下已失,更加无所顾忌,猛攻关城,或分出兵力,去截杀林太医。”
他看向赫连铮,目光深邃:“反之,若关城做出主帅仍在、却因‘重伤’或‘悲痛’而指挥失当、防御松懈的假象……将军以为,敌人会如何?”
赫连铮也是宿将,瞬间明悟:“他们会疑神疑鬼,认为可能是殿下的诱敌之计!反而不敢全力进攻,甚至会派人试探,或者……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探查殿下真正踪迹上!”
“不错。”谢知玄颔首,“此为疑兵之计,可为我等搜寻殿下、以及林太医一行安全入京,争取时间。”
他勉力坐直身体,语气愈发沉凝:“此外,京城方面,需立即派人,不,飞鸽传书已来不及,必须派绝对可靠的心腹,携将军手书与部分物证,抄小路星夜兼程,抢先一步入京,将北境真实情况、萧宏勾结外敌之罪证,密呈李相与魏国公!务必在萧宏发难之前,稳住朝局,接应林太医!”
一环扣一环,思虑之周详,应对之精准,让赫连铮这个沙场老将都为之叹服。眼前的谢知玄,不再是需要庇护的累赘,而是能在绝境中洞察关键、扭转乾坤的谋士!
“我立刻去办!”赫连铮再无犹豫,转身就要去安排。
“将军且慢。”谢知玄叫住他,从贴身之处,取出那枚一直佩戴的古朴玉佩,递了过去,“寻殿下时,带上此物。若……若殿下附近有玉精残存的气息,此物或能有所感应。”这是他目前,唯一能提供的、超越常理的帮助。
赫连铮郑重接过玉佩,深深看了谢知玄一眼,抱拳道:“先生静心休养,关城与殿下,交由赫连!”
赫连铮离去后,静室内重归寂静。谢知玄强撑的精神瞬间松懈下来,冷汗浸透重衣,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靠在床头,剧烈地喘息着,眼前阵阵发黑。脑海中,却不断回闪着云曦的身影。宫宴初遇时的清冷孤高,江南烟雨中的聪慧灵动,北境风雪里的坚毅果决,还有……挡在他身前时,那毫不犹豫的背影。
心口传来阵阵闷痛,比毒素侵蚀时更加难以忍受。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力与孱弱。若他更强一些,若他懂得武功,是否就能护她周全,而非让她一次次为自己涉险,直至……生死不明?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强烈的想要变强的欲望,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。不仅是为了自保,更是为了,有朝一日,能站在她的身边,而非身后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尝试按照母亲手札中记载的、一些调理内息的法门,引导体内那微弱的内力,游走于受损的经脉。虽然缓慢而痛苦,但他知道,他必须尽快恢复,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量。
与此同时,赫连铮的行动雷厉风行。石海带着几名最出色的老猎户和斥候,携带着谢知玄的玉佩,再次悄然出关,潜入茫茫雪山。关城之上的守备,看似依旧森严,细看却能发现巡逻的间隙变得稍长,士卒的精神也刻意流露出几分懈怠与惶惑。而一骑快马,背负着赫连铮的密信与部分关键物证,从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雁回关,向着京城方向,绝尘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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