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川裂缝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,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万年尘封的腐朽气息,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。唯有手中特制的、包裹严实的风灯散发出昏黄微弱的光晕,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。
脚下是湿滑冰冷的岩石与万年坚冰混合的地面,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隐蔽的裂隙。四人的脚步声、喘息声,以及冰镐偶尔凿击冰面的清脆回响,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,又迅速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。
石海走在最前,他的动作缓慢而极富韵律,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丈量,冰镐落下之处,必然是相对坚实的借力点。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能视物,总能提前避开头顶垂下的锋利冰棱和脚下突然出现的裂缝。
云曦紧随其后,精神高度集中,感受着身体肌肉的每一丝牵动。下颌和肩背的伤口在阴寒环境的刺激下,如同无数细针反复穿刺,带来持续不断的钝痛。她紧咬着牙关,强迫自己忽略这些不适,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模仿石海的动作上,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。
“雪鹞”身形最为轻灵,时而如狸猫般蹿到前方探路,时而又无声无息地退回,用手势告知前方情况。“铁岩”则走在最后,背负着最重的行囊,如同一座沉默的山,警惕地留意着后方动静。
裂缝并非一路向下,而是蜿蜒曲折,时而上坡,时而下行,有时甚至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冰瀑。温度越来越低,呵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皮袄领口凝结成冰霜。寂静中,偶尔能听到深处传来冰块断裂的“咔嚓”声,或是地下暗河沉闷的奔流声,令人心悸。
不知行进了多久,前方终于传来石海沙哑低沉的声音:“到了,第一处险关,‘鬼牙隘’。”
风灯的光晕向前延伸,照亮了前方的景象,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。通道在这里骤然收窄,只剩下一条宽度不足一尺、倾斜向下的冰面滑道,滑道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,隐约能听到下方传来汩汩的水声。而滑道上方,密密麻麻地倒悬着无数尖锐如犬齿的冰锥,仿佛巨兽择人而噬的利齿,散发着森然寒意。
“只能匍匐过去,身体紧贴冰面,一点一点挪动。动作一定要轻,绝不能碰到头顶的‘鬼牙’,否则……”石海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不言而喻。冰锥断裂坠落,或者引发更大范围的冰崩,所有人都将葬身于此。
“我先过。”石海说完,将风灯固定在胸前,整个人伏倒在冰冷的滑道上,如同壁虎般,依靠手肘和膝盖极其细微的挪动,开始向前爬行。他的动作慢得令人窒息,每一次移动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,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。
云曦屏住呼吸,看着石海的身影逐渐被前方的黑暗吞没,只有那一点微弱的光晕在缓缓移动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终于,对面传来了石海约定的、极轻微的叩击声。
“雪鹞”第二个上,他身材瘦小,动作更为灵巧,也顺利通过。
轮到云曦。她深吸一口气,学着石海的样子伏下身体。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厚厚的皮袄,刺入骨髓。伤口与粗糙冰面的摩擦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,她闷哼一声,强行压下。
移动比想象中更加困难。冰面湿滑无比,几乎无处着力,全靠手臂和腰腹的核心力量控制。头顶那些锋利的冰锥近在咫尺,仿佛随时会坠落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。
一寸,两寸……她集中全部精神,模仿着石海的动作韵律,不敢有丝毫差错。冷汗浸湿了内衫,又被寒气冻结。
就在她即将通过最狭窄的一段时,右臂伤处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,导致她的动作微微一滞,手肘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分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!上方一根细小的冰凌被她抬起的手肘碰断,向下坠落!
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云曦瞳孔骤缩,几乎是本能反应,在冰凌坠落的瞬间,身体猛地向内侧一拧,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主要落点,同时左手冰镐狠狠凿入侧壁冰层,固定住身体!
“噗!”细碎的冰渣溅了她满头满脸,几块稍大的冰块擦着她的后背落入下方深渊,传来遥远的落水声。
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。
过了好几息,预想中的连锁冰崩并未发生。只有那根断裂的冰凌坠落的余音,还在黑暗中幽幽回荡。
云曦保持着那个别扭而危险的姿势,大口喘息着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带来刺痛的清醒。刚才那一瞬,她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。
“殿下!”“雪鹞”和“铁岩”在两端压低声音惊呼,语气中充满了后怕。
“无妨。”云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调整了一下呼吸,再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挪动。这一次,她更加小心。
终于,当她手掌触碰到对面坚实的冰岩时,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。石海伸出手,将她拉了上来。老人的手冰冷而粗糙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。
“殿下反应很快。”石海只说了这么一句,便不再多言,转身继续引路。
经过“鬼牙隘”,后面的路虽然依旧难行,但似乎少了些人工斧凿的险恶,更多的是大自然本身的威严与莫测。他们穿过由蓝色坚冰构成的、如同水晶宫阙般的巨大冰窟,跨越轰鸣着、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地下暗河,在迷宫般的冰隧道中艰难跋涉。
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急速消耗,“烈阳丹”已经服用过一次,带来的暖意正在逐渐消退,更深的疲惫和寒冷开始侵袭。
就在云曦感觉双腿如同灌铅,几乎要到达极限时,前方的黑暗中,忽然传来了一种低沉而持续的、如同万千冤魂哀嚎般的风声!
石海停下脚步,侧耳倾听片刻,转过身,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色。
“风吼渊……到了。”
四人加快脚步,穿过最后一段倾斜向上的冰隧道,眼前豁然开朗!
他们站在一处巨大的、向外悬空的冰台边缘。冰台之下,是深不见底、被浓稠黑暗笼罩的深渊。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风声,正从深渊之下狂涌而上,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力量,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!
这就是风吼渊!仅仅站在边缘,就能感受到那股吞噬一切的恐怖。
而更让云曦心神震撼的是,在深渊对面,那光滑如镜、高达千仞的绝壁之上,在月华难以企及的黑暗深处,竟有点点微弱的、如同星辰般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在隐约闪烁!那光晕纯净而冰冷,与手札中记载的“冰魄玉精”描述,何其相似!
希望,就在那罡风肆虐、飞鸟难渡的绝壁之下!
然而,如何下去?石海之前就说过,他不知道。
冰台四周,除了他们来时的路,皆是垂直向下的冰壁,光滑得连飞鸟都难以落脚。那呼啸的罡风,更是断绝了任何绳索垂降的可能——绳索只怕刚抛下去,就会被瞬间撕裂或冻结。
他们找到了风吼渊,看到了希望的微光,却仿佛站在了通往地狱的入口前,找不到通往宝藏的路径。
绝路,真正的绝路。
云曦站在冰台边缘,狂风吹得她裘袍疯狂舞动,发丝凌乱。她凝视着深渊对面那点点微光,又低头看向脚下那吞噬一切的黑暗,清冽的眸中,第一次映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。
难道……真的没有办法了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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