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的藏身处,位于一座废弃织染坊的地下窖室。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、混合着矿物和植物染料的沉闷气味,反而巧妙掩盖了伤药与血腥气。这里比之前的密室更为宽敞,结构也更复杂,有多个出口通向不同的暗巷,显然是魏国公府经营多年的一处紧要暗桩。
阿弃将谢知玄小心安置在铺了干净棉褥的榻上,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住,靠着墙壁滑坐下来,中毒的左臂已肿胀发黑,气息粗重。孙大夫急忙上前,用银针封住他心脉周遭穴道,又取出药箱中最好的解毒丹药内服外敷,忙得满头大汗。
林清墨则扶着云曦坐在一张旧椅上,为她检查胸前崩裂的伤口,重新上药包扎。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臂上那道为自己而划的深刻刀痕,老太医眼眶微红,声音哽咽:“殿下……您这又是何苦……”
云曦摇了摇头,目光却越过林清墨的肩头,牢牢锁在谢知玄身上。“他的情况如何?”
林清墨包扎妥当,转身再次为谢知玄细细诊脉,眉头时而紧锁,时而舒展,脸上满是惊疑不定。“奇哉……谢先生脉象虽依旧微弱,但先前那种油尽灯枯的死寂之感,竟……竟淡去了不少!五脏虽损,却隐隐有一股绵韧的生机在流转,护持着根本。尤其是他左肩的幽冥引余毒,”他指着那已变为清晰紫金色的伤口纹路,“非但没有扩散,反而像是在被这新生之力……炼化?”
他猛地看向云曦,眼神灼热:“殿下,您先前喂血,恐怕不仅是提供了玉精药力!您的血脉,与这玉佩之力,似乎与谢先生体内的星辰传承产生了某种……我等无法理解的共鸣与滋养!这已非医术范畴,近乎……道矣!”
云曦闻言,心中震动。她下意识地抚上怀中玉佩,那温润的触感下,仿佛能感受到另一枚玉佩与之呼应的心跳。
为防追兵循着痕迹搜来,阿弃强撑着伤势,与孙大夫一同出去处理他们来时可能留下的线索,并启动织染坊外围的几个迷惑性机关。窖室内,只剩下云曦、林清墨与昏迷的谢知玄。
油灯的光芒将三人的影子拉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摇曳不定。
云曦挪到谢知玄榻边的矮凳上坐下,默默守着他。连日来的奔逃、激战、担忧、失血,让她疲惫不堪,但她却毫无睡意。她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,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与温度传递过去。
就在她的指尖触及他皮肤的刹那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两枚玉佩再次同时发出了低鸣,光芒柔和地亮起。紧接着,一幕奇异的景象发生了!
那光芒并未扩散,而是如同流萤般,从玉佩中飘散而出,在谢知玄身体上方尺许处的虚空中,缓缓凝聚、交织,竟勾勒出了一幅模糊而玄奥的——星图!
那星图由无数细小的光点构成,大部分区域黯淡无光,甚至有些地方呈现出破碎、扭曲的轨迹,仿佛对应着他体内受损枯竭的经脉与窍穴。然而,在他心口、左肩(对应那紫金色纹路处)以及几处主要的丹田位置,却有数颗光点稳定地亮着,尤其是心口处,光芒虽不强烈,却异常坚定,如同风中之烛,顽强不灭。
更让云曦与林清墨震惊的是,当云曦握着谢知玄的手时,那星图中,竟有一缕极细的、带着淡淡金红色的光丝,从代表她位置的方向延伸而出,轻柔地缠绕上星图中那些黯淡破碎的区域,如同灵巧的织女,正在小心翼翼地修复、弥合那些裂痕!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林清墨瞠目结舌,指着那幅由光构成的、动态变化的星图,“内景外显,神魂投影?!这玉佩,竟能将谢先生体内的状况,以星图形式具现出来?!殿下,您的血脉之力,正在通过玉佩共鸣,主动修复他的道基!”
云曦怔怔地看着那幅瑰丽而神秘的星图,看着那缕属于自己的金红色光丝在其中穿梭。她虽不通修行,却本能地理解了这幅图景所传达的信息——谢知玄的生机并未断绝,他的“世界”正在重塑,而自己,竟是这重塑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!
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联系感,在她心中深深扎根。
不知过了多久,窖室入口传来轻微的机关响动,阿弃和孙大夫回来了。他们看到虚空中那幅缓缓旋转的星图,亦是震惊得说不出话。
阿弃臂上的毒势已被暂时控制,但脸色依旧不佳。他低声道:“外围机关已启动,暂时应是安全的。属下已通过特殊渠道,尝试联络国公爷,告知此间变故与新的位置。只是……如今京城风声鹤唳,消息传递恐需时间,且未必能送到国公爷手中。”
云曦点了点头,目光仍未离开那幅星图。“阿弃,你可知‘影宿’为何会卷入此事?他们与那紫袍人,是何关系?”
阿弃沉吟片刻,道:“回殿下,‘影宿’是拿钱办事的组织,但只要出得起价钱,他们连皇亲国戚也敢动。据有限的传闻,他们的首领极为神秘,可能与……前朝某些覆灭后转入地下的隐秘宗派有关。紫袍人能驱使‘影宿’,其身份背景,恐怕深不可测,绝非普通的前朝遗老。”
前朝隐秘宗派……云曦若有所思。这与星陨之力的传承,似乎能对应得上。
就在这时,异变再生!
那幅悬浮的星图,在稳定运转了一段时间后,其中一颗位于谢知玄眉心识海位置、原本极其黯淡的光点,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,明灭不定!与此同时,谢知玄的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抖,眉头紧锁,脸上流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,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。
“玄……儿……”
一个极其微弱、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女子呼唤声,竟通过星图的共鸣,隐约传递到了云曦的心神之中!
“不好!”林清墨脸色一变,“谢先生神魂不稳,似受外力牵引,或将沉沦于意识深处!”
云曦心中一紧,不假思索地,将自己的额头,轻轻抵上了谢知玄的额头。
“谢知玄,回来!”她凝聚起所有的意志,通过那紧密的血脉与玉佩共鸣,将自己的心声化作一道清晰的意念,传递过去,“看着我!我在这里!”
额心相贴的瞬间,云曦只觉得“轰”的一声,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旋涡。
她看不到具体景象,却能感受到一片无边无际的、破碎的星空,以及星空深处传来的、令人心悸的悲伤与召唤。那是谢知玄意识世界的投影,是他与幽冥引、与星辰之力反噬、甚至可能与那声“玄儿”呼唤搏斗的战场!
她咬紧牙关,不顾精神层面传来的撕裂感,死死坚守着一点灵台清明,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,持续不断地向那片混乱的星空传递着自己的存在,自己的呼唤,自己的……意志。
“回来……”
不知过了多久,那眉心光点的闪烁渐渐平复,谢知玄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,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,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。那幅星图也稳定下来,代表着云曦的那缕金红色光丝,似乎更加明亮、更加深入地融入了星图的脉络之中。
云曦脱力般向后仰倒,被眼疾手快的林清墨扶住。她大口喘息着,浑身被冷汗浸透,精神疲惫欲死,但看着恢复平静的谢知玄,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、却真实存在的笑意。
她找到了与他并肩作战的,另一种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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