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疆的晨雾,与京城的截然不同。它不是一片朦胧的灰白,而是带着草木清甜与湿润水汽的乳白纱幔,萦绕在月眠山连绵的殿宇与苍翠的林木之间。天光透过雾霭,洒下斑驳而柔和的光柱,将悬挂于飞檐下的银月风铃照得熠熠生辉。
云曦立于一座延伸出山崖的观景台上,俯瞰着下方在雾海中若隐若现的广袤丛林。她已换下了一路风尘的骑装,穿着一身巫月教准备的月白色常服,广袖流云,少了几分沙场征伐的锐利,却多了几分沉静从容的气度。然而,那双望向北方的凤眸深处,依旧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决断。
谢知玄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,与她并肩而立。他同样身着南疆风格的白色袍服,宽大的衣袖随风轻动,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。连日的奔波与月池的疗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已悄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深沉的平静,仿佛暴风雨过后深邃无波的海面。
“京城,此刻应是秋意深浓了。”云曦轻声开口,声音在山风中被吹得有些缥缈。
谢知玄的目光也投向北方,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,看到那座权力交织、暗流汹涌的巨城。“萧宏掌控朝堂,陛下……情况未明。我们在此处,看似安全,实则是与时间赛跑。”
月梵大祭司的安排周到而隐秘。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是月眠山的核心禁地,寻常教众不得靠近,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他们的行踪不被泄露。侍女送来南疆特有的早膳,精致的藤编食盒里盛放着清甜的山泉粥、灵气充盈的异果和几种造型奇特的点心。
用膳时,瑶光也来了。她看着云曦,眼神复杂,既有失而复得的珍视,又有难以弥补的歉疚。“曦儿,南疆气候湿热,与北地大不相同,你可还习惯?”
云曦放下银箸,神色平和:“母亲放心,女儿并非娇生惯养。比起京城的波谲云诡,这里的山风水气,反倒让人心神宁静。”她话锋微转,切入正题,“只是,宁静终是短暂。大祭司昨日提及,要我们尽快掌控力量,联络各方。关于南疆局势,母亲与大祭司可有具体章程?”
瑶光与谢知玄交换了一个眼神,显然他们之前已有过沟通。谢知玄接口道:“南疆并非铁板一块。巫月教虽是圣地,执掌信仰,但实际掌控各部落、寨子与资源的,是几大势力。五毒教雄踞西南沼泽,擅使蛊毒,势力盘根错节;木族世代居于迷瘴森林,能与草木沟通,神秘莫测;此外,还有几位拥兵自重的洞主、土司,态度暧昧。”
“我们的目标,并非征服,而是合纵。”瑶光补充道,“巫月教有威信,但缺乏直接干预世俗事务的强力手段。而曦儿你,拥有大雍长公主的身份与北境军方的潜在支持,这是他们无法忽视的力量。我们需要借势,也需要展示力量,让他们看到,与我们合作,比倒向可能渗透至此的萧宏或‘圣教’,更有价值。”
云曦沉吟片刻,指尖在桌面轻轻划过,如同在推演沙盘:“合纵连横,无非威逼利诱,投其所好,击其软肋。关键在于,谁可为援,谁需防范,谁……必须首先清除。”
正在此时,一名身着月白祭司袍的少女匆匆而来,向瑶光行礼后,恭敬地对云曦和谢知玄道:“殿下,谢先生,大祭司有请,言明有客至。”
三人随侍女来到月梵大祭司日常处理事务的“月神殿”。殿内不似一般神殿那般昏暗,穹顶镶嵌着能透光的特殊晶石,让天光柔和地洒落,照亮了墙壁上描绘着日月星辰、古老传说的壁画。
月梵大祭司依旧手持那根古朴的权杖,立于殿中。而在她下首,坐着一位客人。此人看去年纪不过三十许,身着色彩斑斓的锦缎衣袍,脖颈、手腕上戴着繁复的银饰,五官深刻,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,灵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野性。
见云曦等人进来,那人立刻起身,右手按胸,行了一个标准的南疆礼节,笑容爽朗:“这位定然就是昭华公主殿下与谢先生了?在下蓝峒,乃是五仙教座下一名小小的执事,奉教主之命,特来拜会圣女与公主殿下,聊表问候之意。”
五仙教,正是五毒教在外交场合更常用的官方称谓。
瑶光面色不变,微微颔首:“蓝执事远道而来,辛苦了。”
月梵大祭司语气平和无波:“蓝执事方才正说起,近来南疆颇不宁静,有些边远的寨子,莫名遭了瘟疫,又有商队失踪,似是有些外来的‘阴霾’,扰乱了山林间的清净。”
蓝峒笑容不变,接口道:“大祭司明鉴。正是如此。教主听闻圣女归来,更有大雍公主殿下驾临南疆,甚是欣喜。我五仙教久居南疆,于山林瘴气、虫蛇习性略知一二,或可为殿下与圣女分忧。只是……”他话锋一顿,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云曦和谢知玄,“如今南疆各方势力混杂,人心浮动,若无强有力的盟友携手,恐怕难以涤荡尘埃,还南疆一个太平啊。”
这话语里的试探与野心,昭然若揭。他代表五毒教,既表达了合作的意向,更是在试探云曦一方的实力与底线,甚至隐隐有借云曦之名,整合南疆,让五毒教占据主导之意。
云曦没有立刻回答,她步至殿窗旁,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翻涌的云海。谢知玄则安静地立于她身侧半步之后,如同她的影子,又如同最冷静的参谋。
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,只有蓝峒身上银饰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清响。
片刻后,云曦缓缓转身,面向蓝峒。她没有笑,容颜在透过穹顶的天光下显得清冷而高贵,周身自然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。
“蓝执事,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回荡在殿中,“南疆的太平,关乎此地每一位子民的福祉,亦关乎大雍南疆的稳定。本宫既至此地,便不会坐视‘阴霾’肆虐。”
她话语微微一顿,凤眸中锐光一闪,如同出鞘的利剑,瞬间穿透了方才看似平和的气氛。
“五仙教的好意,本宫心领。至于联手涤荡尘埃……具体如何联手,利弊如何,还需从长计议。毕竟,本宫初来乍到,对于南疆的‘尘埃’究竟源于何处,又该如何‘涤荡’,尚需亲眼看看,亲耳听听。”
她没有接受,也没有拒绝,反而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,并明确表达了不会偏听偏信任何一方,而是要亲自掌控局面的态度。
蓝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,随即又变得更加热络:“殿下英明!是蓝某心急了。教主亦吩咐,若殿下有暇,我五仙教愿扫榻相迎,请殿下亲临指点。”
“有机会,本宫自会前去拜访。”云曦淡淡应下,却未给出任何明确时限。
送走蓝峒后,月梵大祭司看向云曦,眼中露出一丝赞许:“殿下应对得当。五毒教是友是敌,尚未可知,其心难测,不可不防。”
谢知玄此时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:“合纵之局,已开一隅。接下来,该是我们主动落子的时候了。或许,该让这位蓝执事,和他背后的人,稍稍看清一些我们的‘分量’。”
云曦点头,目光与谢知玄再次交汇,默契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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