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崇策。
皇帝刘晟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了,干涩得发痛。他张了张嘴,试了几次,才终于挤出声音,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:
“潘卿……”
两个字出口,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顿住。皇帝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,眼中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:悔恨、难堪、无奈,最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压过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,重重砸在死寂的大殿上:
“……不!潘大将军!”
这称呼的改变,如同惊雷,炸得几个大臣下意识地抬头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。
“朕……”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抠出来,“悔不该贬你。”
“悔不该”三个字,重逾千钧,砸在空旷的大殿上,激起一片死寂中更深的涟漪。几个年迈的老臣,身体晃了晃,脸色更加灰败。
潘崇策自角落的阴影里,一步踏出。
他的动作并不快,沉稳得如同丈量过地面的距离。殿内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,有惊疑,有审视,有难以言喻的复杂。他走到御座丹墀之下,撩起那件洗得发白的绯色袍服下摆,动作标准而凝重地跪下。
“臣,潘崇策,叩谢陛下圣恩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,穿透了殿内凝滞的空气。
一旁侍立的内侍监正,早已捧着一卷明黄圣旨,双手微微发颤地递上前。潘崇策伸出双手,稳稳地接过那卷承载着千钧重担的丝帛。
就在指尖触及圣旨那冰凉的缎面时,一股尖锐的刺痛,毫无预兆地从他紧握的右手掌心猛地炸开!那痛楚如此清晰,瞬间穿透了手臂,直抵心脉。
潘崇策跪在冰冷金砖上的身躯,微不可察地一震。
旁人只看到他头颅更低了一分,姿态更为恭谨。
唯有他自己知道,那痛楚的源头——并非来自圣旨,而是深藏在宽大袍袖之中,紧贴着他掌心的一截断箭。冰冷的金属断口,隔着薄薄的布料,深深刺入皮肉。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仿佛跨越了时空,再次汹涌而至。
那是在瘴气弥漫的南岭深处,一场惨烈的伏击。彼时的吴珣,还只是巨象军里一个初露锋芒、却莽撞冒进的年轻校尉。为了从发狂的异兽利爪下救出这个冲得太前的愣头青,潘崇策以身作盾,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撞偏了异兽致命的一击,代价便是自己右臂被一支淬毒的骨箭贯穿。箭头入骨,毒气攻心,他当机立断,挥刀斩断箭杆,只留一截断箭深嵌骨缝之中,靠着一口精纯的明脉境修为硬生生压制住剧毒,才将吴珣和残部带出死地。
断箭取出后,那箭头他却留了下来。是警醒,也是……某种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执念。
如今,这截曾为他换来吴珣性命、也换来皇帝猜忌的断箭残骸,正以最尖锐的方式嘲笑着他掌心的温度,嘲笑着这御座之上迟来的“悔不该”。
他指节收紧,将那卷沉重的圣旨牢牢握住,掌心被断箭刺破的肌肤传来湿热的粘腻感。他面上却无丝毫波澜,唯有低垂的眼帘深处,掠过一丝比金砖更冷的寒光。
圣旨的丝滑缎面贴着掌心断箭带来的锐痛,那痛楚仿佛一根冰冷的线,瞬间将潘崇策的心神从兴王府的紫宸殿,狠狠拽向了千里之外。
祯州,海城县。
这里没有兴王府的雕梁画栋,只有海风常年吹拂下略显破败的低矮城垣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、混杂着鱼腥与腐烂植物的咸湿气息。县城边缘,靠近一片名为“鬼哭林”的沼泽边缘,更是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。
“嗷——!”
一声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嘶吼撕裂了沼泽边缘粘稠的空气。一头体型如牛犊、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粗糙鳞片的妖蜥,正疯狂地甩动着它那颗狰狞的头颅。它的左眼处,赫然插着一柄厚背直刃的短刀,刀身几乎尽没,只余刀柄在外,腥臭粘稠的黑血混合着眼珠的浆液,正顺着鳞片缝隙汩汩流淌。
妖蜥的利爪疯狂刨地,泥浆与腐叶四溅。它仅存的独眼死死锁定了前方一个如磐石般凝立的身影。
韩烈。
他身上那件海城卫制式的半旧皮甲,早已被泥浆、兽血和自己的汗水浸透,颜色难辨。虬结的肌肉在紧绷的皮甲下贲张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。他双手紧握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斩马刀,刀身宽阔,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,刀尖斜斜指向地面,几滴浓稠的黑血正沿着血槽缓缓滴落,砸在脚下的泥地里,无声无息。
这头赤鳞妖蜥,皮糙肉厚,力大爪利,更有剧毒涎液,在这片“鬼哭林”边缘已肆虐多日,伤了数名猎户。此刻,它彻底被剧痛激怒,独眼中凶光爆射,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,庞大的身躯挟裹着一股腥风,如同一道暗红的血影,直扑韩烈!布满倒刺的长舌如毒鞭般率先弹出,直取韩烈面门!
腥风扑面,毒舌如电!
韩烈那双布满血丝、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死死锁住妖蜥扑来的轨迹。他没有后退半步。就在那布满倒刺的猩红长舌即将舔舐到面门的刹那,他左脚猛地向后踏出半步,沉重的靴底深深陷入泥泞,身体重心瞬间下沉,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强弓!
“喝!”
一声短促如雷的暴喝从韩烈胸腔炸开!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,拧腰、旋身、挥臂!那柄沉重的斩马刀,由下而上,划出一道凄厉决绝的弧光!刀锋撕裂空气,发出尖锐的呜咽!
噗嗤!
刀光一闪而没,快得仿佛只是错觉。
妖蜥疾扑的势头戛然而止,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。它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,在惯性的作用下,竟然脱离了粗壮的脖颈,高高飞起!断颈处喷出的黑血,如同决堤的污泉,冲天而起,足有两三丈高!
腥臭滚烫的污血,劈头盖脸地浇了韩烈一身。黏稠、滚烫、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,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淋透,顺着他的乱发、脸颊、脖颈往下流淌,将他彻底染成了一个暗红色的血人。
韩烈恍若未觉,依旧保持着挥刀斩首后微微侧身的姿势,胸膛剧烈起伏,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下来的沼泽边缘显得格外清晰。斩马刀的刀尖垂落,更多的黑血顺着宽阔的刀身,汇成细流,无声滴落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粗暴地撞碎了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血腥之地。蹄铁敲打着湿硬的地面,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“嘚嘚”声。
韩烈布满血污的脸庞微微一侧,独眼锐利如鹰隼,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——一名身着海城县驿卒号衣的骑手,正策马狂奔而来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惶。
驿卒冲到近前,根本不顾地上泥泞的污血和妖蜥尚在抽搐的无头尸身。他似乎被韩烈这副浴血修罗般的模样惊得一窒,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职责驱赶着,猛地勒住缰绳。胯下驿马人立而起,发出一声嘶鸣。
“韩……韩校尉!”驿卒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变调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甚至来不及下马,也顾不得行礼,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文书,手臂奋力向前一递!
那文书,裹挟着驿卒一路疾驰带来的风尘和汗气,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急迫,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,带着劲风,狠狠地拍在了韩烈那沾满腥臭妖血的脸上!
啪!
一声脆响。力道不小。
韩烈被拍得头微微向后一仰,脸上黏腻的血污被文书砸开一片清晰的印痕。冰冷的油布表面紧贴着皮肤,与滚烫的血形成强烈的反差。
文书的一角,因这粗暴的拍打而散开,露出里面墨迹淋漓、力透纸背的字迹。那墨色新得刺眼,仿佛刚刚饱蘸浓墨写就,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。
几个铁画银钩、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狂放大字,瞬间刺入韩烈独眼的瞳孔:
“即赴象州!潘崇策令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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