厅内死一般的寂静。刚刚被曹震强行凝聚起来的那点决绝,瞬间被这噩耗带来的、更加庞大冰冷的绝望碾得粉碎。百倍于海城的兽潮?供奉堂都顶不住了?潮州府城若破…整个潮州将沦为炼兽宗的猎场,海城这点残兵,连塞牙缝都不够!
曹震的身体晃了晃,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。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兽头标记覆盖的潮州府城,又看看海城的位置,一股混杂着愤怒、不甘和深深无力的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。他的手,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,而是因为那扑面而来的、令人窒息的末日景象。
海城,这座刚刚用血肉从炼兽宗爪牙下抢回来的孤城,此刻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,埋葬着胜利,也埋葬着希望。他们连自保都岌岌可危,又如何去驰援那即将倾覆的府城?
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几乎要淹没议事厅内每一个残存者的口鼻。潮州府城告急的消息,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。
突然,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破空声,如同冰线般刺穿了厅内沉重的死寂!
“咻——咻——咻——”
三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锐鸣,自北方的夜空中急速掠过!那声音快如闪电,尖利得仿佛能直接刺穿人的耳膜,带着一种无视空间阻隔的穿透力,瞬间远去,目标直指西南方——潮州府城的方向!
曹震猛地抬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望向声音消失的夜空尽头,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。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,那道狰狞的伤口似乎要再次崩裂。
“供奉堂…血燕令箭!”他身边的校尉失声惊呼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“三支齐发!是…是最高级别的求援令!是…是血燕大人他们?!”
“是他们!”曹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更深的绝望的复杂情绪,“他们…已经赶过去了!” 他仿佛能看见,三道如血色流星般的身影,正以凡人难以想象的速度,撕裂夜幕,不顾一切地投向那片即将被兽潮彻底吞噬的炼狱之地。海城这点微末的力量,连仰望那等层次的驰援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几乎就在血燕令箭的锐鸣还在众人耳边嗡响的同一时间!
“轰隆隆——!”
东方遥远的地平线尽头,陆川县的方向,骤然传来一阵沉闷如滚雷、却又带着大地撕裂般震颤的巨响!那声音连绵不绝,如同千军万马在同时践踏着大地的心脏!
议事厅的破旧窗棂被震得嗡嗡作响,桌上的杯盏跳动着滑向桌沿。
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向东方。曹震几步冲到窗边,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窗。
只见陆川县方向的夜空,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映成了诡异的暗红色!浓烟滚滚,如同狰狞的黑色巨柱,直插云霄!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,那火光和烟柱的规模,也足以让人想象出彼处正经历着何等惨烈的厮杀与破坏!
“那是…陆川?”有人颤声问道。
“不!不止陆川!”曹震死死盯着那片燃烧的天空,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如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芒,他看到了更远处,在陆川火光烟柱的更东边,临海、朝阳两县的方向,同样有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在夜幕下翻腾、蔓延!如同地狱之门在沿海一线同时洞开!
“是巨象军!”曹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,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战栗,“是厉指挥使!他们…他们在东进!他们在扫荡!他们在打通去府城的路!”
时间,悄然倒流回数日之前。
海城血战正酣,硝烟尚未散尽。在祯州与潮州交界处,一片人迹罕至的莽莽山林深处,死寂笼罩。
厚厚的腐叶层下,泥土突然极其轻微地拱动了一下。紧接着,一块覆盖着苔藓和落叶的“地面”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。
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铁锈味、汗味和皮革混合的气息,猛地从洞中喷涌而出,瞬间冲散了林间的草木清气。这股气息沉重、压抑,带着久困地底的憋闷和一种蓄势待发的暴烈。
一个高大的身影,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,缓缓从洞口升起。
玄铁重铠覆盖全身,甲叶上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和苔藓,在透过林隙的惨淡天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。头盔下,只露出一双眼睛——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?冰冷、沉静,如同万载寒潭,深处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火。巨象军副指挥使,厉战。
他踏出洞口,沉重的铁靴深深陷入腐叶层中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他沉默地环视四周,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片树叶,每一根藤蔓。确认安全后,他侧身让开。
洞口如同苏醒的蚁穴,一个个同样覆盖着厚重玄甲的身影,沉默而迅捷地鱼贯而出。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流畅,上千人的重甲精锐,集结、列队,整个过程竟只有铠甲叶片的轻微摩擦声和沉重的呼吸声。他们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,矗立在莽林深处,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。
在重甲步兵之后,是另一群截然不同的人。
他们穿着暗青色的劲装,外罩轻便的皮甲,身上没有重甲步兵那种山岳般的压迫感,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锐利。动作轻盈如狸猫,落地无声。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如鹰隼,腰间悬挂的武器也五花八门:狭长的横刀、带着倒刺的锁链、泛着蓝芒的手弩、甚至还有造型奇特的金属罗盘和贴着符咒的皮囊。他们是剿兽司荡魔卫的精英,专为猎杀妖兽而存在的暗夜之刃。
厉战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千名沉默的战士——五百巨象重甲,五百荡魔卫精英。没有战前鼓动,没有多余的话语。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温热的玉符,上面代表海城的光点正剧烈地闪烁着,最终缓缓熄灭,只留下一片黯淡的灰白。而代表着潮州府城的光点,却在疯狂地、刺眼地跳动着猩红的光芒!
厉战将玉符重重一握,冰冷的声音穿透面甲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战士的耳中,如同金铁交鸣:
“海城已胜,然惨胜如败。”
“府城将倾,危若累卵。”
“此去——凿穿兽潮,踏血东行!”
“目标,潮州府!出发!”
“诺!”低沉整齐的应诺声如同闷雷滚过林间,瞬间惊飞了远处几只夜枭。
没有震天的口号,只有钢铁摩擦的细碎声响汇成一片冰冷的溪流。重甲步兵迈开沉重的步伐,荡魔卫精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,两支风格迥异却同样致命的队伍,汇成一股沉默的钢铁洪流,撞开茂密的原始丛林,踏着厚厚的腐殖层,向着东方,向着那片被猩红标记的地域,轰然开拔!
沉重的铁蹄踏碎了陆川县衙门前象征威权的青石狮子的头颅,也将炼兽宗仓促组织起来的抵抗踏得粉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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