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兽污血的腥咸彻底被凛冽的北风卷走,红草堡城墙上那些狰狞的裂痕,也已被坚韧的火山灰浆和条石仔细填补,只留下几道深色的疤痕,无言地诉说着那一夜的惨烈与荣光。
海陆川府,迎来了它自立府以来,最难得、也最珍贵的平静岁月。
祯州府的兵锋如毒蛇般缩回了巢穴,炼兽宗那些鬼祟的身影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死亡的阴影暂时退却,蛰伏已久的生机便如同解冻的春潮,在丽江两岸汹涌澎湃。
府衙的告示墙上,新贴的“垦荒令”墨迹未干,鼓励流民开垦沿江淤积的肥沃滩涂,头三年免赋。码头日夜喧腾,满载着木材、矿石、珍稀皮货的船只顺流而下,又从下游运回沉甸甸的粮食、盐铁和布匹。城内新开的坊市人声鼎沸,商贾云集,连带着城外那些依附府城而生的村寨也肉眼可见地兴旺起来。曾经被妖兽袭扰而荒废的矿场重新燃起了炉火,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日夜不息,剿兽司军士们身上的皮甲,正一片片被新锻造出的精铁鳞甲所取代。
处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,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热切期盼。海陆川府这架一度濒临散架的破车,在林自强这根崭新而强硬的主轴驱动下,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在崎岖的道路上隆隆前行。
年关将近,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清香和蒸煮年糕的甜糯气息。然而,对于海陆川府的武者和各方势力而言,年关还意味着另一件牵动人心的大事——府城大比!
只是今年的府城大比,与往年截然不同。海陆川府初立,统辖海城、陆川两县,此次大比,便是两县年轻武者首次同台竞技!其规模、规格、意义,都远非昔日海城县一地之小比可比。
府衙前那片巨大的青石广场,早已被肃清。青石缝隙间还残留着冬日未化的薄霜,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。广场四周,竖起了高达丈余、包裹着铁皮的坚固木栅栏。栅栏之外,人头攒动,黑压压一片,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府城百姓、四方商旅以及两县各乡各寨派来观礼的代表。喧嚣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,拍打着栅栏,嗡嗡作响,带着一种近乎沸腾的热度。
广场正北,一座高达丈许、宽大坚实的点将台拔地而起。台基以巨大的条石垒砌,台面铺着厚实的原色松木板。点将台中央,并排摆放着两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,椅背高耸,雕刻着威猛的狻猊图案,铺着厚厚的虎皮褥子。
左侧椅上,海陆川节度使林崇山端坐如山。他双臂依旧裹着厚厚的药布,固定在特制的皮套之中,脸色虽仍有几分失血后的苍白,但腰背挺得笔直,一双虎目精光内蕴,扫视全场,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封疆大吏气度。只是偶尔挪动身体时,那微微蹙起的眉头,泄露了内腑伤势带来的隐痛。
而此刻,真正吸引着全场所有目光焦点的,却是端坐于右侧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的身影——林自强!
他身着一袭玄青色织金锦袍,领口袖口滚着暗银云纹,腰束玉带,悬着象征剿兽司主将身份的赤铜虎符。钢骨境小成的修为虽刻意收敛,但那份渊渟岳峙、不动如山的沉凝气度,如同无形的磁石,牢牢攫取着所有人的心神。他面容沉静,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广场上已然集结完毕的两县参赛队伍,眼神深邃,看不出喜怒。阳光落在他年轻却已棱角分明的侧脸上,皮肤下隐隐流转的淡金色泽,在锦袍的映衬下更显尊贵不凡。
点将台两侧稍低的位置,则坐着海城、陆川两县的县令、府衙的主要属官、以及海陆川境内几个有头有脸的宗族耆老、富商代表。他们个个正襟危坐,目光偶尔掠过主位上那对父子,尤其是那位年轻得过分的主将时,无不带着深深的敬畏与复杂。
林自强端坐于主位之上,感受着下方无数道或敬畏、或好奇、或狂热、或嫉妒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。这份万众瞩目的位置,这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权力,一年前,于他而言,不啻于九天之上的星辰。
他清晰地记得去年此时,海城县那简陋得多的大比会场。寒风卷着尘土,刮在人脸上生疼。他和林小树,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打,混杂在一群同样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乡下少年之中,挤在人群的最外围,踮着脚尖,努力想看清那黄土夯成的擂台上模糊的人影。
那时的他,刚刚踏入铁皮境小成,浑身伤痕累累,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。唯一的念头,就是拼尽全力,争取一个加入县里剿兽队的资格,多挣几斤糙米,让后娘柳氏能多吃上一口干的。
而他的父亲林大山,海城县公认的第一高手,玉骨境圆满的修为,本应是那届大比最耀眼的主角。然而,为了保护身怀六甲、被仇家暗中觊觎的后娘柳氏(那时还叫李三娘),父亲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耀和随之而来的丰厚资源,选择隐在幕后,默默地守护着家人,忍受着旁人的不解和嘲笑。最终,只有他林自强和林小树,一个铁皮小成,一个石皮圆满,如同两颗不起眼的石子,投入了那片浑浊的池塘。
寒酸、窘迫、朝不保夕……那是去年大比留在他记忆中最深刻的烙印。
而如今……
林自强的目光掠过点将台两侧那些毕恭毕敬的官员和耆老,掠过下方广场上那些穿着崭新皮甲、精气神饱满、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战意的年轻武者们。海城县的队伍整齐肃立,陆川县的队伍同样气势不弱。他们的装备、精气神,远非去年那些面黄肌瘦的乡下少年可比。
他,林自强,端坐于主位之上,执掌一府兵权,钢骨境小成的修为冠绝全场,一言可定无数人前程。
他的父亲林崇山,海陆川节度使,封疆大吏,虽伤未愈,但威仪赫赫。
他守护的家,后娘柳氏抱着粉雕玉琢的妹妹林安,正坐在点将台侧后方视野极佳、铺着软垫的观礼席上,身边侍立着丫鬟仆妇。未婚妻张秀云也安静地坐在柳氏身旁,一身鹅黄色的袄裙,衬得人比花娇,目光不时温柔地落在他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。
翻天覆地。
这四个字,沉甸甸地压在林自强的心头,不是骄傲,而是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恍惚与沉重。这短短一年间的剧变,比他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更加跌宕起伏,也更加……不真实。
“时辰已到!”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点将台上的沉静,也压下了场外鼎沸的人声。负责主持大比流程的府衙礼官,躬身向主位请示。
林崇山微微颔首,目光转向儿子。
林自强收回飘远的思绪,眼神瞬间恢复清明,如同寒潭洗过。他缓缓起身,玄青锦袍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。这一步踏出,他不再是回忆中那个在寒风里踮脚的少年,而是海陆川府剿兽司主将,执掌生杀权柄的林自强!
他走到点将台最前方,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缓缓扫过下方广场上集结的两县数百名参赛武者。无需刻意鼓动气血,钢骨境那无形的威压已然弥漫开来,喧嚣的广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!所有年轻武者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,屏住了呼吸,心脏狂跳,血液仿佛被那目光点燃!
“海陆川军,立府首年大比!”林自强的声音并不高亢,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凛冽的空气,如同金铁交鸣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,“此非一县之私斗,乃我海陆川府武运之检阅!亦是尔等,扬名立万、搏取前程之阶!”
他声音微顿,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:
“规则有三!”
“其一,擂台较技,生死自负!认输、跌落、昏迷、死亡,即为败!”
“其二,禁用毒、禁暗器、禁超出自身修为之符箓秘宝!违者,斩!”
“其三,胜者,入剿兽司精锐营,享双倍饷银,赐功法、赐兵甲!三甲者,另有府库重宝赐下!”
每一个“斩”字,每一个“赐”字,都如同重锤,敲在年轻武者们的心坎上!恐惧与渴望交织,点燃了最原始的斗志!热血开始沸腾!
“现在!”林自强猛地一挥手,动作干脆利落,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决断,“抽签定序!大比——开始!”
“咚!咚!咚!”
三声沉重如闷雷般的牛皮战鼓轰然擂响!声浪震得广场地面都在微微颤抖!
“哗——!”压抑许久的喧嚣终于冲破闸门,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内外!
两县队伍中,早已准备好的执事官捧着巨大的签筒,快步走向各自的队伍。年轻武者们摩拳擦掌,眼神炽热,纷纷涌上前去抽取决定自己命运的签牌。
点将台上,林自强退回主位坐下,神情恢复沉静,目光落在下方开始忙碌抽签的人潮中。林崇山侧过头,看着儿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毅沉着的侧脸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感慨。柳氏抱着襁褓中的林安,脸上洋溢着满足而自豪的笑容,轻声逗弄着怀里的女儿。张秀云的目光则始终温柔地追随着林自强,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。
就在这时,林自强的目光微微一凝,捕捉到了海城县队伍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林小树!
一年过去,林小树的变化同样巨大。他个子拔高了不少,身形也结实了许多,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畏缩的少年。他穿着一身半新的靛蓝色劲装,外面套着县里统一配发的皮甲,腰间挎着一把厚背腰刀。修为……竟然已突破了铁皮境的门槛,达到了铁皮境小成!这份进步,在寻常乡野少年中,已算相当不错。
然而,此刻林小树的状态却有些不对劲。他手里紧紧攥着刚抽到的签牌,指节捏得发白。他的脸色异常苍白,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,身体也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。他的目光,没有看向点将台主位上的林自强,也没有看即将开始的擂台,而是死死地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和……渴望?死死地盯在点将台侧后方——柳氏(李三娘)怀中的襁褓上!
林小树的眼神极其复杂,惊惧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妖魔,而那一丝渴望却又如同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,扭曲地交织在一起。他似乎想靠近,又本能地想要逃离,整个人僵在原地,如同中了定身咒。
柳氏正低头逗弄着女儿,并未察觉这道异常的目光。但林自强的心头,却猛地一沉!他想起了库房深处那枚冰冷的“血髓妖令”,想起了妹妹林安身上那奇异的血脉感应!
就在这时,一道阴冷、滑腻、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目光,似乎从广场某个混乱的角落,悄然投射到了点将台主位之上。那目光并非针对林自强,更像是在审视……审视着整个海陆川府的最高权力中心。
林自强体内的钢骨境气血无声地加速流转,皮肤下淡金色的微芒一闪而逝。他面上不动声色,依旧沉静地注视着下方开始登台较技的武者,但精神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,瞬间铺开,锐利地刺向那道目光传来的方向!
风平浪静之下,暗流已悄然涌动。这府城大比,注定不会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武斗较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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