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哭涧的阴风被远远甩在身后，铜鼎山脉苍莽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。林自强与林大山二人奔行如电，身形在崎岖山道间拉出淡淡的残影。体内奔涌的磅礴力量，将脚下嶙峋怪石踏得粉碎，每一步落下都沉稳如山，再无半分虚浮滞涩。钢骨圆满与小成的境界壁垒被彻底贯通，如同脱胎换骨，每一次呼吸都吞吐着沛然的生机，将闭关前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剧痛彻底驱散。
当红草堡那修补后依旧带着伤疤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，堡墙之上值守的士卒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。
“是大帅！大山统领！他们回来了！”惊呼声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。
“看！他们的气色……天呐！完全不一样了！”
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，瞬间点燃了整个红草堡。当林自强和林大山并肩踏过那道曾洒满鲜血的堡门时，闻讯赶来的军民早已将道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。
林自强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布袍，但身姿挺拔如松，步履沉稳，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韵律，引动周遭气流微澜。他脸上那种透支生命的苍白彻底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如玉的光泽，眉宇间沉淀的冷硬未曾改变，却少了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，多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深邃。尤其那双眼睛，开阖间精光内蕴，平静无波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。无需刻意释放威压，仅仅是他目光扫过之处，喧闹的人群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，心中油然升起敬畏。
而他身旁的林大山，则像一座移动的烘炉！古铜色的皮肤下，肌肉贲张的轮廓清晰可见，行走间龙行虎步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剽悍力量感。他咧着嘴，笑容爽朗，眼神明亮如炬，先前因内伤而显出的虚浮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岩石般的坚凝和爆炸性的活力。他随意地挥了挥手，粗壮的臂膀带起细微的风声，引得周围相熟的士卒们发出激动的欢呼。
无需言语，这脱胎换骨般的变化，这由内而外散发出的、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，便是最好的宣告！
“大帅神威！”
“大山统领威武！”
短暂的沉寂后，震天的欢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，轰然爆发！劫后余生的庆幸，对主帅无条件的信任，以及对未来重新燃起的巨大希望，都在这狂热的声浪中尽情宣泄！每一个海陆川军民的脸上，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振奋。
林自强微微颔首，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得通红的脸庞，扫过堡内那些正在修复的屋舍、堆放的建材、晾晒的药材，最后落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几位长老和有司吏员身上。他看到了他们眼中同样难以抑制的激动，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。
“进议事厅。”林自强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压过了欢呼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力量。
临时充作议事厅的石屋内，气氛热烈而有序。几位核心将领和有司吏员早已按捺不住激动，纷纷上前禀报。
“禀大帅！”负责军务的赵统领声如洪钟，脸上带着红光，“新兵三千七百人，操练已逾半月，阵型初成，士气高昂！缴获的炼兽宗制式铠甲、兵器，已优先配发精锐！如今我海陆川军战兵，已恢复至八千之数，甲械齐整！”
“禀大帅！”主管钱粮的孙主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是兴奋的，“王都护送来的粮秣充足，支撑半年绰绰有余！堡内开垦荒地已逾千亩，播下了耐寒的‘血粟’种子！缴获的炼兽宗秘库中，清点出各类灵材、矿石、兽核价值难以估量！已按您之前的吩咐，拿出三成，由陈长老带人秘密前往邻近州府，换取急需的精铁、盐巴、药材，第一批物资三日内便可运抵！”
“禀大帅！”负责营造的李工头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，嗓门更大，“堡墙主结构已修复完毕，防御法阵核心节点正在重新镌刻！城内被焚毁的屋舍，已重建过半！按照您的图纸，我们在后山隘口新设了三座烽燧和一处小型兵营，互为犄角！”
“禀大帅！”连负责伤兵营的医官也激动地插话，“有了朝廷拨付的灵丹和换来的好药，重伤的弟兄们恢复速度大大加快！轻伤者九成已归队！士气……士气简直好得不得了！”
一条条充满生机的消息，如同汩汩清泉，汇入林自强的心湖。他端坐主位，面容沉静，眼神专注地听着每一份汇报。手指偶尔在粗糙的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，发出笃笃的轻响，那声音仿佛带着奇特的韵律，让原本因激动而略显嘈杂的议事厅迅速安静下来。
“很好。”听完最后一份汇报，林自强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感，“抚恤，务必足额、及时发放到每一个阵亡和伤残兄弟的家人手中，不得克扣分毫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孙主簿，后者立刻肃然应诺。
“新兵操练，不可懈怠。以老带新，十日一考，优者赏，劣者汰。我要的，是能打硬仗的兵，不是花架子。”赵统领挺直腰板，大声领命。
“堡防重建，优先烽燧和预警法阵。屋舍次之。”他的目光落在李工头身上，“后山隘口的兵营，要快，要坚。那是我们的退路，也是反击的跳板。”李工头重重点头，眼神火热。
“炼兽宗秘库所得，换取的物资优先保障军需和民生。有司要拟个章程，拿出一部分，平价售予堡内商户、匠户，让他们能活，能赚，堡子才能真正活起来。”孙主簿等人连忙躬身称是。
一条条指令清晰、果断，直指要害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众人只觉心头大定，仿佛有了主心骨，连日来因重建千头万绪而产生的焦虑，瞬间被一种踏实感和强大的执行力所取代。
议事毕，众人领命而去，步履都带着风。林自强独坐片刻，起身走出石厅。
堡内景象已与月前大不相同。虽然断壁残垣的痕迹犹在，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焦糊和血腥，而是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、木料的清香、打铁炉火的灼热，以及……饭菜的香气。
宽阔的校场上，数千新兵在老卒的带领下，正进行着队列变换和战阵合练。呼喝声震天，汗水在初春的阳光下闪耀。虽然动作尚显生疏，但那股子憋足了劲、渴望证明自己的精气神，却扑面而来。
街道两旁，简易的商铺已经支起了棚子，匠人们叮叮当当地修补着农具、打造着生活器皿。妇女们聚在水井旁，一边浣洗衣物，一边大声谈笑，孩子们追逐嬉闹着，从新建的屋舍间跑过，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。
堡外，新开垦的田地里，嫩绿的“血粟”幼苗已经破土而出，在带着硝烟味的黑土地上顽强地伸展着叶片。农人们弯着腰，小心翼翼地除草、培土，眼神专注而充满希望。
一派热火朝天，生机勃勃的景象。
林自强默默地走在堡内，脚步沉稳。所过之处，无论是操练的士兵、忙碌的匠人、劳作的农人，还是嬉闹的孩童，看到他时，都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，挺直腰板，投来崇敬的目光，低低地唤一声“大帅”。那目光中，有敬畏，有感激，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。
他微微颔首回应，目光扫过一张张因劳作而泛红、却洋溢着希望的脸庞，扫过堡墙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修补痕迹，扫过远处田地里那象征着生机的点点新绿。
体内，钢骨圆满的境界稳固如山，气血奔流如长江大河，那缕蛰伏的刀意温顺地蛰伏在更加强韧的经脉深处，如同沉睡的凶兽，安静而危险。力量，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。
然而，在这勃发的生机之下，林自强那深邃如寒潭的眼底，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锐意。红草堡的安稳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。祯州、巨象军那边异常的沉寂，炼兽宗收缩后积蓄的雷霆之怒，还有……那越来越近的“四月初八”。
“大帅！”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，从身后快步赶上，压低声音，“派往巨象军和祯州方向的探子回来了几个。祯州军那边……确实有异动。司马朗返回后便闭门不出，但其麾下几支精锐斥候营的调动频率异常频繁，而且……似乎有往炼兽宗残余势力盘踞的‘黑风谷’方向渗透的迹象。”
林自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眼神却骤然一凝，如同冰锥刺破暖阳。
“继续盯紧。黑风谷那边，加派双倍人手，启用‘影枭’。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，“另外，潮州军陈观潮那边，可有动静？”
“潮州军那边相对平静，陈观潮似乎约束部下，只在自家防区活动。不过……”赵铁柱迟疑了一下，“有兄弟回报，前几日看到几个行踪诡秘、带着潮州口音的人，在巨象军驻地附近出现过。”
林自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。平静？不过是暴风雨前更深的伪装罢了。摘桃子不成，便想借刀杀人？驱虎吞狼？
他抬头，望向北方巨象军和祯州军驻地的方向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。体内的钢骨微微嗡鸣，那缕蛰伏的刀意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，在经脉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、充满渴望的铮鸣。
“传令下去，”林自强收回目光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铁血般的意志，“自即日起，堡内所有修复、操练、开垦，速度加快一倍。新兵实战演练，由五日一次，改为三日一次。烽燧兵营，必须在一月内彻底完工。所有斥候，取消轮休，十二时辰待命。”
“告诉弟兄们，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远处校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铿锵，清晰地回荡开来，“安稳日子，是用刀枪拼出来的！红草堡的砖，是用血和汗砌起来的！想要守住这口热气，守住这点盼头……”
他猛地握拳，指节发出清脆的爆响，一股无形的、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，校场上数千操练的士兵动作都为之一顿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！
“那就把你们的骨头，给我练得比城墙还硬！把你们的刀，给我磨得比北风还利！”
“吼——！”短暂的沉寂后，山崩海啸般的应和声冲天而起！士兵们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，手中兵器挥舞得更加用力，呼喝声震得城墙上的浮尘簌簌落下！
堡内劳作的匠人、农人，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，望向校场的方向，望向那道挺拔如枪的身影。他们眼中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。因为他们知道，是谁带着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杀出这条生路，是谁给了他们重建家园的希望。
林自强看着眼前这万众一心、蓄势待发的景象，体内的钢骨发出更加沉稳有力的嗡鸣。他转身，大步走向堡墙最高处的了望台。
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，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凝而不散的寒意。他扶垛而立，目光投向更北方那苍茫起伏的山峦，投向祯州和巨象军盘踞的方向，投向炼兽宗余孽蛰伏的阴影深处。
风吹动他深青色的布袍，猎猎作响。
生机之下，暗流汹涌。勃发之中，杀机已现。
山雨欲来，风已满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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