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流而上,浊浪排空。船桨与纤夫的号子声交织,撕扯着江面湿重的空气。两岸平畴渐远,山势陡然拔起,层峦叠嶂如巨兽脊背,沉默地俯视着江中艰难前行的船队。江水愈发浑浊湍急,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、断枝、乃至不知名的污秽,散发出一种沉滞腐败的腥气。
数日艰苦航程,“镇海”号巨大的船身劈开昏黄的浪头,终于,在绕过一道状如卧牛的巨大山岬后,前方的视野陡然开阔,却又被更庞大的阴影所填充。
极目处,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雄浑与苍茫的巨城,如同沉睡万载的洪荒巨兽,匍匐于天地之间!它背靠着高耸入云、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巍巍白云山,山势磅礴,如一道天然的青玉屏风。脚下,便是那奔流不息、浑浊如黄汤的珠江。江水在此被驯服,环绕着巨城庞大的身躯,形成天然的护城河,浊浪拍击着古老斑驳、布满深色苔痕的巨型条石城基,发出沉闷而恒久的轰响。
兴王府!
南汉国都,千年形胜!
即便相隔尚有百里之遥,那股沉淀了无数王朝兴衰、汇聚了亿兆生灵气运的磅礴“王气”,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汐,沉甸甸地扑面压来!城廓连绵,望不到尽头,仿佛一直延伸到天际线。城墙上,箭楼、马面、瓮城,层层叠叠,如同巨兽身上狰狞的骨刺与鳞甲。无数巨大的旌旗在城头猎猎招展,玄黑的底色上,斗大的金色“汉”字在午后的阳光下灼灼生辉,刺得人眼目生疼。
“好一座雄城!”副将赵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虬髯抖动,眼中既有震撼,也有一丝面对庞然巨物时本能的敬畏。这城池的规模与气势,远超他平生所见的任何关隘州府。
军师沈砚立于林自强身侧,目光却穿透了那表象的雄浑壮阔,落在这座巨城更深处。他捻着胡须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悲凉:“千年形胜,王气郁积。可惜……龙椅上那位,早已不是当年承高祖遗烈、欲图中兴的雄主了。”
船队继续靠近,江面上的船只骤然密集起来。千帆竞渡,百舸争流。巨大的官船雕梁画栋,悬挂着各色显赫的旗号;商船满载货物,吃水极深;更有无数小舟快艇如过江之鲫,在浑浊的浪涛间灵活穿梭。喧嚣声浪混合着江水的腥气、货物的异味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极度繁华又极度拥挤的汗臭与脂粉气,铺天盖地般涌来。这喧嚣,如同巨兽粗重的喘息,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。
码头区更是混乱与繁华的漩涡中心。巨大的栈桥如同巨兽伸向江中的触须,密密麻麻停泊着大小船只。力夫们赤裸着古铜色的、青筋虬结的上身,背负着沉重的货箱,在狭窄湿滑的跳板上艰难挪动,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。监工手持皮鞭,眼神凶狠,喝骂声不绝于耳。空气中弥漫着汗臭、鱼腥、劣质酒气以及一种……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。
“让开!快让开!督公的车驾到了!”一阵尖利刺耳的呼喝声骤然撕裂码头的喧嚣。
只见一队盔甲鲜明、腰挎绣春刀的侍卫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群,清出一条通道。紧随其后的,是一辆由八匹雪白骏马拉曳的巨型香车!车身通体以金丝楠木打造,镶嵌着各色宝石,车窗垂下的帘幕是价值千金的蜀锦,在阳光下流光溢彩。车驾周围,簇拥着数十名身着华丽锦袍、面白无须、神态倨傲的宦官,个个眼神阴鸷,顾盼间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、阉割过的戾气。
一个不小心被推搡跌倒的力夫,挣扎着想爬起,却被一名宦官嫌恶地一脚踹开:“腌臜东西!挡了督公的路,你有几条贱命赔?!”那力夫滚倒在泥泞里,肋骨似乎断了,痛苦地蜷缩着,却不敢发出一丝呻吟。
香车经过之处,无论商贾豪绅还是普通百姓,无不慌忙跪伏于地,头深深埋下,不敢直视。几个衣着光鲜、看似颇有身份的商人,更是膝行上前,满脸谄媚,双手高高捧起精致的锦盒,口中高呼:“小的恭迎督公!些许海外奇珍,不成敬意,求督公笑纳……”车帘纹丝不动,只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、指甲染着蔻丹的苍白手掌,随意地挥了挥,旁边立刻有宦官上前,将那锦盒收下,如同收取垃圾。
“这……”赵莽看得目瞪口呆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额头青筋暴跳,“阉竖当道,竟至如此?!”
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与忧虑,低声道:“何止于此?将军请看那城门口。”
船队缓缓靠向一处专供军船停泊的码头。巨大的兴王府南门——镇海门,巍然矗立。然而,本该由铁血甲士镇守的雄关要隘,此刻城门口盘查过往行商百姓、收取入城税的,赫然也是一群群面白无须、眼神闪烁、身着宦官服饰的税吏!他们颐指气使,对过往行人肆意呵斥盘剥,稍有不满,便是拳脚相加,甚至动用枷锁。城门楼上,几个身着文官或武将袍服的身影,却只能畏缩地站在角落,看着那些宦官行事,脸上带着麻木或隐忍的屈辱。
“满朝朱紫,尽是阉竖!”沈砚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讽刺,“那位女相大人……呵,在这等情势下,竟能立足朝堂,执掌权柄,其手腕心机,实非常人所能揣度。”他看向一直沉默如山的林自强,“将军,此间水深,更甚虎门万倍。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林自强按刀立于船头,玄甲在兴王府巨大阴影下显得愈发深沉。他仿佛没有看到码头上那荒诞而屈辱的一幕幕,深邃的目光越过喧嚣混乱的码头,越过那高耸入云的斑驳城墙,投向城池深处,那片象征着无上权力的、金碧辉煌的宫阙群落。
空气中弥漫的奢靡、腐败、绝望的气息,如同粘稠的毒雾,无孔不入。那是王朝末路的腐朽气息,是骄奢淫逸侵蚀了骨髓的恶臭,是横征暴敛下万民血泪的蒸腾!这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
然而,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腐朽之中,林自强体内沉寂的气血却微微翻涌起来。筋骨皮膜深处,那如同无数细微雷霆蛰伏的雷音,竟自发地、极其微弱地震荡了一下。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,在极度污秽的环境里,嗅到了一丝……铁与血的味道?一丝能将其唤醒、能磨砺其爪牙的……混乱与杀伐的气息?
这异样的共鸣一闪而逝,快得连林自强自己都几乎以为是错觉。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,随即恢复如常。只是那双映照着兴王府巨大阴影的眼眸深处,除了固有的沉凝与警惕,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如同深渊般幽邃的光。
“靠岸。”林自强的声音低沉响起,打破了船上压抑的寂静,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冰,“约束部众,谨言慎行。”
“镇海”号巨大的船身缓缓靠上码头,沉重的锚链哗啦作响,砸入浑浊的江水。跳板搭上码头木桩的瞬间,一股更加浓烈、混杂着汗臭、劣质脂粉、腐烂食物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。
林自强踏上兴王府的土地,脚下是浸透了无数血汗与污秽的、油腻湿滑的木板。他抬起头,巨大的镇海门城楼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身后,是千里迢迢带来的、承载着海陆川野望的船队与缴获。前方,是深不可测、遍布荆棘与毒沼的龙潭虎穴。
国都大比?那或许只是这场风暴漩涡,掀开的第一道帷幕。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浑浊的珠江在脚下奔流,呜咽着,卷起无数肮脏的泡沫,流向那看似金碧辉煌、实则暗流汹涌的宫阙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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