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初,江河调离的阴影,如同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潮,不仅笼罩了陈向华在县府大院的职业生涯,更以另一种恶毒的方式,穿透了他那个平凡而温暖的家。
陈向华的父亲,陈保国,在县农机局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。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技术员,年轻时摆弄拖拉机、柴油机是一把好手,站里的老机器哪台有“脾气”,他都门儿清。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,落下一身关节毛病,却也赢得了“老黄牛”的称呼。眼看还有不到一年就能体面退休,回家颐养天年,一场毫无征兆的“岗位优化”降临了。
局长亲自找他谈的话,语气倒是客气,内容却冰冷刺骨:“老陈啊,站里考虑你年纪大了,身体也不比当年,守大门、收发报纸的工作轻松些,也算是局里照顾老同志了。”
照顾?陈保国听着这话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那双摆弄了半辈子机器、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,如今要去握冰冷的门锁和薄薄的报纸?他从技术骨干变成了看门老头?这哪里是照顾,这是赤裸裸的羞辱!是把他几十年的付出踩在了脚底下!
他张了张嘴,想争辩,想问问自己负责的那个技术部门别人能不能玩得转,可看到局长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眼神,以及旁边副局长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,他最终只是佝偻下本就有些弯曲的脊背,默默点了点头。他知道,这不是局里的意思,是“上面”的意思。儿子“跟错”了人,他这个当老子的,就得跟着受这份罪。
同一天,陈向华的母亲王桂芬,也在街道办失去了那份打扫卫生的临时工作。管事的妇女主任话说得更“直白”:“王婶啊,不是我们不想用你,是有人反映你家里情况复杂,怕影响工作。你也知道,咱们这工作,最重要的就是背景清楚。”
“家里情况复杂?”王桂芬愣住了,她一个本本分分的家庭妇女,老伴是老实巴交的工人,儿子是政府干部(虽然现在似乎不太如意),怎么就复杂了?她还想再问,对方却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,让她去财务那里结清这个月的工钱。
老两口几乎是同时回到了他们那套住了几十年的老单位房。两人在狭小的客厅里相遇,看着对方脸上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的灰败,一切便都明白了。
“也好,”陈保国闷声闷气地打破沉默,拿起桌上的旧搪瓷缸,灌了一大口凉白开,“看大门清闲,风吹不着雨淋不着。”
王桂芬也赶紧挤出一丝笑容,附和道:“就是,那打扫卫生的活儿,累腰杆子,不做也罢。我正好在家好好给你们爷俩做饭。”
两人默契地绝口不提各自遭遇的真正原因,更不敢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半分委屈。晚上陈向华回来,饭桌上依旧摆着他爱吃的菜,母亲依旧唠叨着家长里短,父亲则依旧沉默地看着新闻联播。只是,陈向华敏锐地发现,父亲喝酒时,那一声叹息比以往更沉更长;母亲收拾碗筷时,背影似乎也更加佝偻了几分。
他不敢问,也不能问。他知道,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,这个家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就会被彻底击碎。他只能装作不知,将那份噬心的愧疚和愤怒死死压在心底。
直到那个周末的早晨。
陈向华起得早,想去给父母买点豆浆油条。刚走到巷口,就看见父亲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,正拿着一个掉了漆的大扫帚,在清扫农机局家属院门口那一小段不属于他家范围的公共路面。那不是他的工作,但他却在做。几个早起锻炼的邻居路过,眼神古怪,低声议论着什么。
“老陈,这么勤快?局里给你发双份工资啊?”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,是隔壁楼刚提拔起来的副局长小舅子。
陈保国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,头埋得更低,没有吭声,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扫帚,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都扫进尘埃里。
那一刻,躲在拐角处的陈向华,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,眼前一阵发黑。他死死攥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带来尖锐的刺痛,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。
他明白了,这不仅仅是调整岗位,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秀,是做给他陈向华看的!是要用践踏他父母尊严的方式,来碾碎他最后一点心气和脊梁!是要让他清楚地知道,跟错了人,在这安北县,就连你最亲的人,也要因为你而抬不起头,活得像个笑话!
那股寒意,从脚底直窜天灵盖,比县府办公室里所有的冷眼和刁难加起来,还要冰冷千百倍。他望着父亲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老和卑微的背影,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着滔天的恨意,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、积蓄。
他什么也没说,默默地转身离开了。但在他心里,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。那份隐忍,那份期待,在父母受辱的背影前,化为了必须雪耻的决绝。
这股蔓延到家庭的寒意,没有冻垮他,反而将他淬炼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,只待那个能执剑之人归来,便可斩破这重重冰封。
那段时间,陈向华每天踏入县府大院,都感觉脚步沉重。他低着头,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,默默完成那些毫无意义却又繁重不堪的杂役。夜深人静时,他也曾感到迷茫和绝望。所有人都认定,他陈向华这辈子算是完了,政治生命已经提前终结。给前县长江河当秘书的那段风光日子,注定将成为他这一生再也无法企及的“最高光”。
然而,命运的风向,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,陡然逆转!
就在陈向华几乎要被这无尽的冰封彻底冻僵的时候,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,如同惊雷般炸响了整个安北官场——
江河杀回来了!
不是县长,是县委书记!
消息传开的那一刻,县府办公室文档科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目光不约而同地、带着无比的惊骇与复杂,投向了那个正埋头在故纸堆里的年轻身影。
副主任马北京当时正在喝茶,手一抖,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,他却浑然不觉,脸色煞白。主任周正海手里的文件“哗啦”一声散落在地,他张着嘴,半天没能合拢。
冰,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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