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检作为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,他的权力当真毫无边界吗?
答案是微妙而复杂的:是,也不是。
诚然,他的执政班底——从内阁重臣到部院堂官——几乎都由他一手提拔,是与他共同经历风雨、证明过忠诚与能力的干才。他们共享着革新图强的愿景。
然而,这并不意味着皇帝的所有意志都能毫无阻滞地变为现实。大明成熟的官僚体系与“封驳”制度,即便是这位威望日隆的君主,也无法全然绕过。
某日,朱由检身上那点来自现代人的“行为艺术”细胞突然发作,或者说,他那潜藏的“昏君”体验卡短暂激活。
他兴致勃勃地提出,要在宫苑内引活水,建造一个真正的“酒池”,再于周围的树木上挂满风干的肉条,复原古籍中描绘的“肉林”,美其名曰“沉浸式体验历史景观”。
这道异想天开的旨意,不出意外地,遭到了以内阁首辅钱龙锡为首的全体阁臣的坚决抵制。
他们动用了权力,将皇帝的谕旨原封不动地“封还” 了。
乾清宫内,以钱龙锡为首,范文景、卢象升、李岩、杨嗣昌、孙元化等一众帝国核心重臣站成一排。
他们看着御座上一脸“朕不过想搞个小工程”表情的皇帝,脸上都写满了无奈与哭笑不得。
钱龙锡代表众人上前一步,用一种近乎恳求、仿佛在安抚一个突发奇想顽童的语气说道:“陛下……咱们别闹了,行吗?”
那语气中的无奈,远多于惶恐。
他们深知,这位陛下常有惊世骇俗之举,但其核心终究是为了强国富民。
而像“酒池肉林”这种纯粹出于猎奇和玩乐的点子,他们这些“共患难”的老臣,有责任,也有底气,将它扼杀在摇篮里。这一幕,恰恰构成了这个奇特王朝里,君权与相权之间一种微妙的、充满人情味的制衡。
对于当今天子朱由检那点与众不同的,朝中重臣们早已心知肚明。
这位陛下隔三差五就会突发奇想,今儿个嚷嚷着要仿效商纣建鹿台,明儿个又突发奇想要广选秀女充实后宫。前些时日还惦记着要造酒池肉林,这几日又突发奇想要扩建一个堪比隋炀帝西苑的皇家园林。
每当这种时候,以内阁首辅钱龙锡为首的一众大臣便会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公务,急匆匆赶往乾清宫。
这群紫袍玉带的朝廷重臣,此刻倒像是约好了一般,步履匆匆地穿过宫门,非得把这位天子刚刚冒头的苗头给摁回去不可。
久而久之,这竟成了朝中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有时朱由检才刚提出个惊世骇俗的想法,一抬眼就见几位老臣已经候在殿外,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陛下,臣等又来劝谏了的无奈神情。
而朱由检也从不真动怒,往往在君臣一番讨价还价后,这些荒唐念头便不了了之,最后多半以皇帝悻悻地说句那就罚俸三月以示惩戒收场——毕竟,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了。
同时,异常搞笑的是,朝野上下皆知,当今天子的后宫,在大明历代皇帝中堪称“寒酸”——仅正宫周皇后一人,外加两位嫔妃,再无其他。
所以,当朱由检突发奇想,下旨要“广选秀女以充掖庭”时,倒是让以内阁为首的一众大臣精神一振,觉得陛下总算干了件“正常”皇帝该干的事。
钱龙锡等人极为重视,当即雷厉风行地张罗起来,遴选标准、流程安排一应俱全,真准备将一批品貌出众的淑女送到御前。
然而,当一切筹备停当,礼部官员捧着待选的淑女名册与画像,恭敬地请陛下过目定夺时,先前还嚷嚷着要选秀的朱由检,看着眼前厚厚一摞册子,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与……害羞。
“这个……呃……”
他眼神飘忽,顾左右而言他,“朕仔细想了想,国事繁忙,不宜过度沉溺后宫……此事,暂且作罢吧。”
这番出尔反尔,让底下满腔热情、准备“尽忠职守”的大臣们一时愕然,随即心下了然,无不暗自莞尔——这位能对着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皇帝,原来在男女之事上,脸皮竟如此之薄。
他那个“昏君”的壳子,在真正面对莺莺燕燕时,轻而易举地就露了馅。
在满朝文武眼中,自家这位陛下实在是个妙人——整日把当昏君挂在嘴边,可真遇上能坐实名号的美事,他反倒第一个打起退堂鼓。
最典型的莫过于吴襄献美那桩轶事。已经从锦州总兵退下来的吴襄为讨好圣心,特意将名动江南的秦淮八艳之首陈圆圆送入宫中。当这位绝代佳人盈盈下拜时,连侍立一旁的曹化淳都不禁屏息。
谁知朱由检端详片刻,竟吩咐司礼监:取销乐籍,赐还良民身份。
随即又自掏内帑,封了百两纹银作盘缠,温言对愕然的陈圆圆说:江南好风光,何苦困在这四方城里。回去寻个老实人,好生过日子罢。
待美人离去后,皇帝还对着目瞪口呆的吴襄振振有词:朕若收了,明日弹劾你父子的奏章就能把清宫埋了!
这般作态,惹得阁臣们私下调侃:咱们这位陛下,分明是披着昏君皮的月老。
那陈圆圆退了乐籍,拿了朱由检的百两官银。
起初,其心中惴惴,以为这不过是帝王欲擒故纵的把戏。然而,事态的发展却朝着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疾驰而去,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竟亲自前来,将一份空白的户籍帖摊在她面前,尖细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、近乎随和的意味:“皇爷特意吩咐了,天下之大,姑娘想去何处安身,便自己填上。从此海阔天空,皆由姑娘心意。”
这前所未有的自由,反而让陈圆圆陷入了更深的惶恐与自我怀疑。
她泪眼盈盈,终于鼓足勇气,向这位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口、让她寝食难安的问题:“曹公公……请您给句实话,是否真是贱婢姿容鄙陋,言行无状,才……才入不得圣上法眼,遭此……弃置?”
这一问,情真意切,却也逾越了尊卑,带着烟花女子特有的、对自身价值的敏感与哀伤。
饶是曹化淳在宫中见惯风雨,也被这直击灵魂的一问问得一时语塞。
他张了张嘴,那些关于“皇恩浩荡”的套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。
他看着眼前这位绝色美人脸上真切的困惑与受伤之色,心中也是五味杂陈,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姑娘……唉,您这话,可真是问住咱家了。皇爷的心思……这次,咱家也看不透喽。”
他这声叹息,并非作伪。
在曹化淳数十年的宫廷生涯里,将到手的绝色拱手送出,并给予如此彻底的自由,这确实是破天荒头一遭,完全超出了他对帝王心术的理解。这一刻,他似乎比陈圆圆还要困惑。
朱由检当真不好色吗?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。但凡是个正常男子,哪有不爱美色的道理?
那他为何要将陈圆圆这般绝世美人拱手送走?说到底,还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——他竟害羞了。
这情形,倒像极了如今广大男同胞的写照:平日里对女神朝思暮想,可真当对方点头应允时,反倒手足无措地打起退堂鼓。
朱由检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美人,也是这般窘迫。望着陈圆圆那倾国倾城的容貌,他心头小鹿乱撞,最后竟像个毛头小子般,慌不择路地选择了。
更何况,他家中的正宫皇后周氏,本就是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绝代佳人。
每日下朝回宫,看着妻子温婉秀丽的容颜,朱由检总会暗自嘀咕:守着这样的媳妇,还要往宫里塞美人,这也太贪心了。
他挠挠头,又自言自语地补上一句:人啊,得知足。
当周皇后从贴身宫人那里听闻陛下竟将吴襄进献的陈圆圆遣出宫去,还赐还良民身份时,这位素来端庄的皇后正在绣架前做着女红。
她执针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至于陈圆圆?
她带着朱由检赏赐的银两与自己的积蓄回到江南后,做了一件令整个金陵城都意想不到的事——她在秦淮河畔买下一艘精致的画舫,却挂出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牌匾:“忘忧舫”。
这艘画舫不卖酒,不卖笑,更不卖美色。
每当华灯初上,别的画舫笙歌鼎沸时,“忘忧舫”却传出清越的琴声与琅琅书声。
陈圆圆将那些因战乱、债务或被家族所弃而走投无路的女子接上画舫,给她们提供洁净的食宿,亲自教授她们识字、算术与乐器。
“在这里,你们学的是安身立命的本事。”
她常对初来的女子温言道,眼神坚定而清澈,“琴棋书画不该是取悦他人的工具,而是让我们在这世上有尊严活着的技艺。”
曾有名士登船欲一睹芳容,陈圆圆立于船头,不卑不亢:“此处只有教书的陈先生,没有陪酒的陈姑娘。”
这话很快传遍江南,有人讥讽她故作清高,却也有更多落魄女子闻讯前来投奔。
夜深人静时,陈圆圆会独自抚琴,望着北方轻声自语:“陛下赐我新生,我当以此身照亮他人。”
昔日的秦淮绝色,如今成了照亮无数绝望女子前路的那盏灯——这或许是她对那份不期而遇的皇恩,最好的回报。
而朱由检那轰轰烈烈的事业,在陈圆圆这件事后彻底搁浅了。
满朝文武冷眼瞧着这位整天把商纣王周幽王挂在嘴边的陛下,竟连送到眼前的绝色都能拱手送还,还贴心地给人安排好后路,顿时什么都明白了。
首辅钱龙锡甚至在御前直接拆台:陛下,您就收了神通吧。您这装模作样的功夫,连宫里的猫都骗不过。
次辅范文景更是笑着摇头:臣等算是看透了,您这辈子最多也就做个汉文帝、唐太宗之类的了。那些酒池肉林的宏图大业,还是留给后人去实现吧。
连最严肃的卢象升都难得打趣:陛下若真想当昏君,不如先从罢朝三日开始?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——谁不知道这位皇帝勤政得连午膳都常在文华殿解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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