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靠近城池,战争的创伤便越是触目惊心。
原本巍峨的城墙,如今像是被巨兽啃噬过,塌陷出数个巨大的豁口,焦黑的砖石散落一地,露出里面狰狞的夯土。
护城河里漂浮着杂物和难以辨认的浮肿物体,空气中混杂的气味令人作呕:浓烈刺鼻的硝烟,厚重的灰尘,以及一种腐朽的、属于死亡的特殊气味。
城门楼子上,曾经熟悉的旗帜不见了,换上了陌生的、花花绿绿的异国军旗。
零星的枪声不时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,伴随着外国士兵粗鲁的、听不懂的吆喝声和偶尔爆发出的、属于胜利者的肆意笑声。
这座城市,已经沦陷了。
玉清趴在离城墙缺口不远的一处被炸毁的民居废墟后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几乎要撞破肋骨。
他看着一队大约五六人的外国士兵,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,骂骂咧咧地从缺口处巡逻而过,皮靴踩在碎砖瓦砾上,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,每一步都敲击在玉清紧绷的神经上。
直到那队士兵走远,他才敢稍稍探出头,深吸一口气,却差点被那混杂的恶臭呛得咳嗽起来。
他死死捂住嘴,强迫自己将涌到喉头的酸水咽了回去。
必须进去。
他看准一个机会,趁着巡逻的间隙,像一道影子般,从藏身处猛地窜出,利用残垣断壁的遮蔽,弯腰快速向城内冲去。
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凄惨,昔日还算繁华的街道,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和瓦砾。
烧得只剩下框架的房屋像一具具黑色的骷髅,无言地矗立着。
随处可见倒毙的死尸,有的保持着逃跑的姿势,有的蜷缩成一团,苍蝇嗡嗡地围着它们盘旋,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。
玉清不敢走大道,只能在废墟间艰难穿行。
破碎的砖石、扭曲的金属、烧焦的木料,构成了极其难走的路面。
他脚上那用破布勉强包裹的伤口,一次次被尖锐的物体硌到、刺穿,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,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。
一次,他刚从一个半塌的门洞钻出,差点与一队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敌军士兵撞个正着。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移动的影子,嘴里发出怪叫,举枪瞄了过来。
玉清魂飞魄散,想也没想,猛地向旁边一扑,滚进了一堵矮墙后的阴影里。
矮墙后面,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已经开始腐烂肿胀的尸体,那股浓烈的恶臭几乎让他瞬间晕厥。
他死死趴在地上,脸几乎埋进泥土里,屏住呼吸,一动不敢动。
能听到皮靴踩近的声音,士兵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,似乎在争论要不要过来查看,枪口拨动瓦砾的声音近在咫尺。
那一刻,玉清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他。他闭上眼睛,脑海里闪过的,是顾枭的脸。
最终,那几个士兵似乎觉得这只是个死透了的难民角落,骂骂咧咧地走开了。
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,玉清才敢大口喘息,剧烈的咳嗽起来,眼泪鼻涕一起流。
他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个尸堆,靠在另一面断墙后,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他必须打听消息。
他看到一个半塌的屋子里,地窖的盖子似乎动了一下。
他犹豫再三,还是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,压低声音:“有人吗?求求你,我问个路……”
地窖盖子被顶开一条缝,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露了出来,是一个吓坏了的老头。
玉清连忙掏出怀里藏着的一点碎银子,从缝隙里递过去:“老伯,我打听个人,顾家,顾枭,您知道他在哪儿吗?是死是活?”
那老头看到银子,眼睛亮了一下,但听到“顾枭”的名字,脸上瞬间血色尽失,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。
他连连摆手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:“没了……都没了!城北……顾家那边……打了好几天,人都死绝了!快走吧!别问了!快走!”
说完,猛地拉下了地窖盖子,无论玉清再怎么敲,也不再回应。
“都没了……死绝了……”
老头的话像重锤,砸得玉清几乎站立不稳。
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。
不!不会的!
顾枭不会那么容易死的!
他猛地摇头,甩掉那令人窒息的念头。
就算所有人都死了,他也要亲眼看到!活要见人,死……也要见到尸首!
目标明确——城北顾府。
他咬着牙,无视脚下仿佛在燃烧的剧痛,拖着几乎到达极限的身体,朝着那个曾经囚禁他、却也给了他一丝诡异温暖的方向,更深地潜入了这片死亡之地。
越往城北走,景象越是骇人。
这里的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,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墙体倔强地立着,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人烟。
街道上遍布弹坑,烧焦的木头和破碎的家具混杂在一起。
尸体堆积,很多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,双方士兵的尸体纠缠在一起,凝固了最后搏杀的瞬间。鲜血将土地染成了深褐色,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。
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,在这里,生存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。
顾枭……他真的还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吗?
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,他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、痛苦的呻吟声。
声音来自一处相对完整的、像是某家店铺门脸房的断墙后面。
玉清犹豫了一下,还是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。
墙角下,靠坐着一个穿着破烂军装的年轻士兵。他看起来年纪不大,脸上脏得看不清容貌,但一双眼睛却格外大。
他的腹部缠着肮脏的、已经被血和脓浸透的绷带,苍蝇围着他嗡嗡直叫。他的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微弱。
看到玉清,士兵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,随即又变成了哀求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,只能发出“嗬……嗬……”的气音。
水……
玉清立刻明白了。
他解下腰间那个脏兮兮的、只剩下小半葫芦的水囊——这是他之前用扣子换来的,一直省着喝,才留到现在。
他蹲下身,拔开塞子,小心翼翼地将葫芦口凑到士兵干裂的唇边,一点点地喂着他。
清凉的水滋润了士兵的喉咙,他贪婪地吞咽着,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神采。
“谢……谢谢……”士兵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。
“别说话。”玉清低声道,看着他腹部的伤口,心里一阵发酸。
他知道,这个士兵活不成了。
“兄弟……我……我打听个人……”玉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,“顾枭,顾长官,你……你知道他在哪儿吗?是死是活?”
听到“顾枭”的名字,士兵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点光,那是混杂着崇敬、痛苦和遗憾的光芒。
“顾……顾长官……”士兵喘息着,断断续续地说,“城破……那天……他……他带着我们……在……在顾府那边……巷战……不肯……不肯退……”
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后来呢?他怎么样了?”
“后来……被……被围了……听说……就在……顾府里面……打……打光了……”
士兵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费力:“我……我冲出来……就……就这样了……顾长官他……凶多吉少……他……眼睛……好像……伤了……”
眼睛伤了!
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顾枭那双深邃的、总是带着复杂情绪看着他的眼睛……伤了?
“顾府……具体在哪个位置?还……还有人吗?”玉清急切地追问。
士兵抬起颤抖的手,指了一个方向,正是玉清记忆中顾府的位置。
“……不……不知道……可能……没了……”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,眼睛缓缓闭上,再次陷入昏迷,或者说,濒死。
玉清看着他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,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。他将那剩下的小半葫芦水,轻轻放在士兵手边能碰到的地方。
然后,他站起身,抹了一把眼泪。
凶多吉少?眼睛伤了?
不,只要有一丝可能,只要他没亲眼看到顾枭的尸体,他就不会放弃!
他朝着士兵指明的方向,也是他记忆深处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,开始了最后的冲刺。
穿过几条布满障碍和死亡的小巷,当他终于看到那片熟悉的、曾经代表着权势和禁锢的建筑群时,他停住了脚步,几乎不敢认。
顾府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,门楼塌了一半,露出里面烧得焦黑的梁柱。
围墙多处坍塌,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,如同马蜂窝。昔日气派的石狮子被炸碎了一半,倒在瓦砾中。
院子里,隐约可见倒塌的假山、烧焦的树木和尸体。
这里,就是他离开的地方,也是顾枭选择留下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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