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一日紧过一日,刮在脸上已带了明显的寒意。山间的树叶几乎落尽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越冬,对于桃源村的每一户人家来说,都是一场无声的战役,而充足的柴火,便是最重要的辎重。
山脚破屋前那点柴火,显得捉襟见肘。玉清和顾枭商量后,决定趁着天气尚可,多上山几趟,备足柴薪。
这日清晨,霜寒露重。两人吃过简单的早饭,便带着柴刀、绳子和干粮,向村子后山走去。
顾枭换上了一件更厚实的、打着补丁的旧棉袄,是刘婆婆送的。玉清则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单薄的夹衣,脸颊和鼻尖冻得微微发红。
山路崎岖,布满碎石和裸露的树根。
顾枭虽然身体恢复了不少,但左眼失明带来的视野缺失和深度感知障碍,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暴露无遗。
他走得很慢,很小心,每一步都需试探,身体因为维持平衡而显得有些僵硬。
玉清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,手中的柴刀不时挥动,砍断横生出来、可能绊脚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枝条。
他总会下意识地选择那些相对平坦、落脚点更清晰的路段,偶尔回头看一眼顾枭,见他跟得吃力,便会放慢脚步,或者指着一处说道:“走这边,石头稳当。”
进入林木茂密处,找到合适的枯树或粗大的枯枝,真正的劳作才开始。
玉清通常是主力,他看准位置,挥动柴刀,一下一下,富有节奏地砍伐。木屑纷飞,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。
顾枭在一旁,用他较为灵活的右手,帮着扶住需要砍伐的树枝,或者用柴刀清理掉主干上细小的枝桠。
他看着玉清瘦削的背影爆发出如此持久的力量,心中既感慨又有些不是滋味。
一次,他看玉清额头汗珠滚落,便想接过柴刀:“我来一会儿,你歇歇。”
玉清却灵活地一避,用袖子抹了把汗,气息微喘:“不用,这木头不好砍,我来更快,你去把那边砍下来的小枝子归拢一下就行。” 他的话自然而不刻意,完美地维护了顾枭的尊严,也承担了更重的劳作。
然而,眼疾的困扰并非总能避免。
顾枭看到一根碗口粗、形态不错的枯枝斜倚在岩石旁,便想独自处理。
他凝神,估算着距离和角度,举起柴刀用力砍下。
然而,预想中刀刃嵌入木头的阻塞感并未传来,反而是一声刺耳的摩擦声——刀刃擦着树枝的边缘滑开了。巨大的惯性带得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倾,脚下碎石滑动,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,向旁边栽去。
“小心!” 玉清的惊呼声与他的动作同时到来。
就在顾枭即将摔倒的瞬间,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,稳住了他踉跄的身形。
顾枭站稳,脸色有些发白,胸口因惊吓和羞愧而微微起伏。那只独眼盯着地上那根只留下浅浅白痕的枯枝,紧抿着嘴唇。
玉清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,也没有责怪他的逞强。他只是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,弯腰捡起掉落的柴刀,走到那根枯枝前,看准位置,手起刀落。
“哚!哚!哚!”
干脆利落的几声闷响,枯枝应声而断。
玉清将砍好的柴踢到一边,这才回头看向顾枭,语气平常:“这树枝长得歪,不好砍。走吧,前面好像有片更好的。”
顾枭看着玉清平静无波的脸,心中那点难堪悄然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、混合着感激和暖意的情绪。
他沉默地点点头,跟了上去。
中午,两人找了处背风向阳的山坡坐下休息。拿出带来的杂粮饼子和水囊,就着清冽的山泉水,慢慢吃着。
山林里异常安静,阳光透过光秃的树枝洒下来,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。远处传来啄木鸟“笃笃”的敲击声,更显空山幽寂。
玉清靠在树干上,微微闭着眼,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额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沉静。
顾枭就坐在他旁边,看着他被山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和难掩疲惫却异常平和的神情,只觉得此刻的安宁,胜过以往他所经历的所有繁华喧嚣。
休息够了,两人继续劳作,配合越发默契。
一个砍伐,一个捆扎;一个探路,一个跟随。
日头偏西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。他们背着沉甸甸的、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柴捆,踏上了归途。
柴火很重,压得他们腰背弯曲,脚步沉重,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重力抗争。汗水顺着鬓角流下,在寒冷的空气中腾起细微的白雾。
但当他们终于看到山脚下那间熟悉的破屋,以及屋前那堆因为他们此次收获而明显增高了的柴垛时,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找到了归宿。
玉清停下脚步,回头看向落在后面几步的顾枭,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汗水和疲惫、却无比明亮的笑容:“看,又够烧好些天了。”
顾枭喘着气,看着玉清的笑脸,又看看那象征着温暖与生存的柴垛,眼眸里也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他点了点头,哑声应道:“嗯。”
冬日严寒,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。因为他们正在一起,用这最原始的方式,为彼此构筑一道足以抵御风雪的屏障。
腊月的风,像是裹着冰碴子,刮在脸上生疼。但桃源村里,却渐渐透出一种与寒冷抗衡的、热乎乎的生气。
家家户户开始清扫庭院,准备年货,空气中偶尔会飘来炸制食物的油香,孩子们也换上了难得没有补丁的衣裳,在村巷里追逐嬉闹,盼着新年。
山脚的破屋,似乎也被这年节的气氛所感染。
他们那个总是空荡荡的米缸里,如今有了一小袋顾枭用写春联换来的、雪白的细面,显得格外珍贵。
墙角的小瓦罐里,装着王大哥硬塞过来的一小块油光锃亮的腌肉,还有刘婆婆偷偷送来的五枚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。
玉清用纺线织布换来的零散铜钱,也买回了一小罐油和一包粗盐。
除夕这天,天色阴沉,似乎酝酿着一场冬雪。
玉清将屋里屋外仔细打扫了一遍,虽然家徒四壁,也力求整洁。顾枭则坐在门口,就着天光,为最后几户来求春联的村民写着吉祥话。
忙完一切,两人坐在屋里,看着桌上这些他们一点点积攒起来的、微不足道却承载着心意的“年货”,屋内一片寂静,却流动着一种温暖的暗涌。
“顾枭,”玉清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期待,“我们……今天包饺子吃吧。”
饺子。
顾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在他过往锦衣玉食的年节里,饺子不过是餐桌上众多珍馐中的一道寻常点心。
但此刻,从玉清口中说出来,这两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。它代表着团圆,代表着辞旧迎新,代表着对一个“家”最朴素的期许。
他抬起头,看向玉清。玉清也正看着他,眼睛亮晶晶的,额间那点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一粒小小的、燃烧的火种。
“好。”顾枭没有任何犹豫,声音低沉而肯定。
说干就干,小小的破屋里,立刻充满了忙碌而略带混乱的气息。
玉清负责和面,他将那袋白面小心地倒在洗干净的木盆里,慢慢加水。
他从没干过这个,水加多了,面糊沾了满手,黏糊糊的甩不掉,只好又加面,结果面又干了,裂开一道道口子。
他手忙脚乱,鼻尖、脸颊甚至眉毛上都沾了白扑扑的面粉,像个唱戏的白面书生,自己却浑然不觉,只顾着跟那一盆不听话的面团“搏斗”。
顾枭看着他的花脸,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,随即开始处理馅料。
他将那块腌肉放在砧板上,用那把唯一的菜刀,耐心地、细细地剁碎。
他只有一只手方便用力,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缓慢,但极其专注,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。
肉剁好了,又将玉清之前采摘晾干的野菜干用温水泡开,挤干水分,切碎,和肉糜混合在一起,加上一点点珍贵的盐和油,搅拌均匀。
面和好了,虽然不那么光滑,总算成了团。馅料也准备好了,散发着咸香。
接下来是擀饺子皮,这又难住了玉清。
他学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,揪一小块面团,试图用那根光溜溜的擀面杖把它擀成圆片。可面片在他手下仿佛有了自己的主意,不是粘在擀面杖上,就是擀成了不规则的多边形,厚薄不均。
顾枭看不过去,洗了手过来想帮忙。他试着用一只手操作,结果更糟,面片直接被擀面杖带飞了出去,贴在墙上,成了张“壁画”。
两人看着墙上那张滑稽的面片,愣了一下,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玉清笑得弯下了腰,脸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。顾枭看着他难得开怀大笑的样子,胸腔里也涌动着欢愉的气流,低低沉沉的笑声在破屋里回荡。
笑声中,他们开始了最艰难的环节——包饺子。
玉清舀一勺馅料放在他那张奇形怪状的饺子皮上,试图对折捏合,可馅料总是从旁边挤出来,他手忙脚乱地修补,捏出来的饺子瘦瘪干瘪,像个饿坏了的孩子。
顾枭更甚,他只能用一只手,勉强将皮合拢,手指怎么也无法灵活地捏出花边,只能用力一按,结果饺子不是“咧嘴大笑”,就是直接从中裂开,馅料掉了一桌。
桌上很快就摆满了一排排形态各异、惨不忍睹的“饺子”,有的像月牙,有的像包子,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裹着馅的面疙瘩。
看着这堆“成果”,两人再次笑作一团。之前的生疏、笨拙,在这笑声中都化为了乐趣。
破屋里充满了面粉、馅料的香气和久违的、纯粹的欢声笑语,连窗外的寒气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。
最终,他们将所有能下锅的“饺子”都小心翼翼地放进滚开的水里。
许多饺子在沸水中挣扎了几下,便慷慨地“献身”,化为了汤的一部分,真正能完整捞出来的,寥寥无几。
当那一碗碗更像是“片儿川”混合着零星几个完整饺子的食物端上桌时,两人谁也没有嫌弃。
他们面对面坐在小桌前,碗里升腾起带着面香、肉香和野菜清香的白色蒸汽,模糊了彼此的面容,却温暖了彼此的心。
玉清夹起一个还算完整的饺子,蘸了点醋,小心地吹了吹,递到顾枭嘴边:“尝尝看。”
顾枭看着他亮晶晶的、带着期待的眼睛,低头,就着他的筷子,将那个形状古怪的饺子咬了一口。
粗糙的面皮,简单的馅料,味道有些咸了。
但顾枭却觉得,这是他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。
“好吃。”他看着玉清,认真地说。
玉清笑了,自己也夹了一个,满足地眯起了眼睛。
窗外,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,无声地覆盖着村庄。
破屋里,灯火如豆,两人围坐在桌前,分享着这碗简陋却无比温暖的年夜饭。
这就是他们的年。
有彼此,有温暖,有对未来的期盼。
这就是“家”最真实、最动人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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