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。
整个后院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王管事手足无措地看着她，又看看地上那滩烂泥，嘴巴张了又合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用这个……做绝世美味？
姑娘是气糊涂了吧！
翠儿也急了，她扯了扯林小鱼的袖子，小声说：“姑娘，别跟她置气了，咱们……咱们再去跟王老抠大人要些面粉就是了。”
这半袋白面是没了，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啊。
只有瘫在地上的苏芷柔，在最初的惊慌过后，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快意。
她心里冷笑。
装，继续装。
她倒要看看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，怎么变成绝世美味。
等会儿当着所有人的面丢了脸，看陆将军还怎么高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厨娘。
林小鱼没有理会任何人。
她的眼神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，语气变得不容置疑。
“都愣着做什么？按我说的办！”
她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气势，让那些久经沙场的老伙夫们都心头一凛。
这气势，不像个小姑娘，倒有几分将军下令时的果决。
“动起来！”王管事最先反应过来，他一咬牙，把心一横。
罢了！
反正面已经毁了，死马当活马医！
他吼了一嗓子：“还傻站着干嘛？没听见林姑娘的话吗？抬锅！生火！”
伙夫营的人，最重实际。
林小鱼之前的本事，他们都看在眼里。
此刻虽然觉得匪夷所思，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。
两个膀大腰圆的伙夫，嘿咻嘿咻地从库房里抬出那口许久不用的大铁锅。
锅沿比人还高，黑沉沉的，透着一股厚重。
翠儿也回过神，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地上扮可怜的苏芷柔，转身跑向库房。
很快，她就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罐子跑了回来。
“姑娘，猪油来了！”
“好。”林小预点点头，指着院子中央的空地，“锅架在那里，下面把柴火都堆起来，要最干的柴，火要烧得越旺越好。”
一时间，后院里劈柴声，搬运声，呼喝声响成一片。
没有人再去看苏芷柔。
她被彻底晾在了一边。
苏芷柔咬着嘴唇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。
面浆粘在她的裙摆上，又湿又冷，让她感到一阵屈辱。
可她不走。
她要亲眼看着林小鱼失败。
林小鱼走到案板前，再次审视那滩面糊。
寻常的发面，讲究的是一个“发”字，面团里充满了细密的气孔，蒸出来才会暄软。
可现在，水把这些气孔全都压实了，面团的筋性也被破坏。
再想蒸馒头，是不可能了。
但是，换个思路。
这不就是一盆加了酵母的面糊吗？
在她那个时代，有一种街头小吃，正是用类似的面糊做的。
那东西，叫油条。
想到这里，林小鱼的心彻底定了下来。
她对着王管事吩咐：“王大叔，再取些白面和盐来。”
王管事不敢怠慢，立刻取了过来。
林小鱼抓了一大把盐，均匀地撒进面糊里，又舀了几大勺干面粉进去。
她伸出手，直接探入那冰凉黏腻的面糊中，开始搅拌。
这个举动，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太……太不讲究了。
可林小鱼毫不在意。
她用手感受着面糊的稠度，一点点地加面粉，直到那滩烂泥重新变得有了一些筋骨，能勉强挂在手上，缓慢地滴落。
“可以了。”
她抽出手，对旁边烧火的伙夫说：“火再大点！”
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，铁锅很快就被烧得通红。
林小鱼提起油罐子，毫不吝啬地挖了半锅的白色猪油倒了进去。
滋啦——！
油遇上热锅，发出一声爆响。
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后院。
那香味，霸道又直接，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，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翻江倒海。
很快，半锅猪油全都融化，清亮亮的油面上，开始冒起一缕缕青烟。
“姑娘，油好了！”伙夫激动地喊道。
林小鱼点点头，她从案板上拿起两根筷子，在清水里蘸了蘸。
她走到锅边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。
只见她将两根筷子并拢，伸进面糊盆里，轻轻一夹，再一拉。
一条宽厚的，软趴趴的面条就被夹了出来。
她没有停顿，双手捏着筷子的两端，将面条轻轻一拧，拧成一个麻花状。
然后，她松开手。
那条白色的面糊，带着所有人的惊疑，直直地坠入了滚烫的油锅。
“噗——！”
一声轻响。
面糊入锅的瞬间，奇迹发生了。
它没有沉底，反而像一条活过来的鱼，猛地一下就浮上了油面。
紧接着，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，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迅速膨胀，变大！
原本只有手指粗细的面条，在滚油里翻滚着，身体像吹了气一样，瞬间鼓了起来，变得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。
白色的面糊在高温下迅速转为金黄，表面起了一个个酥脆的小泡。
一股混合着麦香和油香的，前所未有的香气，炸裂开来！
“天呐！”
一个年轻的伙夫忍不住惊呼出声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东西？！”
“它……它活了！”
王管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。
他当了一辈子伙夫，揉了一辈子面，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。
翠儿更是激动地捂住了嘴巴，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。
她的姑娘，简直就是神仙！
苏芷柔脸上的血色，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。
她死死地盯着油锅里那个金黄色的庞然大物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怎么会这样？
这不可能！
那明明是她亲手毁掉的一盆死面啊！
林小鱼的神情却很平静。
她用长筷子给那根“油条”翻了个面，让它两面都炸得金黄酥透。
等到颜色变得焦黄诱人，她才用漏勺将其捞了出来，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沥油。
第一根绝世美味，诞生了。
它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周身散发着致命的香气和热量。
外壳金黄酥脆，看起来一碰就会掉渣。
内里却因为急速膨胀而变得中空，充满了蓬松的空气感。
后院里，鸦雀无声。
只有滚油“滋滋”的声响，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谁……谁来尝尝？”林小鱼开口，打破了寂静。
没人敢动。
这东西，长得太奇怪了。
闻着香，可谁知道味道怎么样？
“我来！”
翠儿第一个站了出来。
她对林小鱼有着盲目的信任。
她走上前，小心翼翼地从那根巨大的“油条”上，掰下来一小块。
咔嚓。
一声清脆的声响。
光是听这个声音，就知道它有多酥。
翠儿把那一小块金黄送进嘴里。
牙齿轻轻一碰。
酥脆的外壳应声而碎，发出令人愉悦的声响。
紧接着，一股浓郁的咸香和麦香在口腔里爆炸开来。
外皮酥得掉渣，内里却无比的柔软，还带着发酵后特有的韧劲。
越嚼越香，越嚼越有味道。
“唔……好吃！”
翠儿的眼睛猛地睁大，含糊不清地喊道，“太好吃了！姑娘！这比馒头好吃一百倍！”
她的话，像是一个信号。
所有人都动了。
王管事第一个冲上去，也掰了一块，塞进嘴里。
他咀嚼的动作，从小心翼翼，到狼吞虎咽，只用了一瞬间。
“香！真香啊！”
“外酥里嫩，咸香可口！我的天，这真是那盆烂泥做的？”
“给我尝尝！给我也尝尝！”
伙夫们一拥而上，你一块我一块，眨眼间，那根巨大的油条就被分食干净。
每个人脸上，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。
这是一种全新的，从未体验过的口感。
它简单，粗暴，却直击灵魂。
“还有！还有！”
“姑娘，快，再给我们炸一根！”
林小鱼笑了。
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
她再次夹起一根面糊，拧成麻花，下入油锅。
很快，第二根，第三根……金黄酥脆的庞然大物，不断地从油锅里诞生。
整个后院，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。
他们看林小鱼的眼神，已经从佩服，变成了敬畏。
这哪里是厨娘，这分明是能点石成金的仙女啊！
苏芷柔站在人群之外，浑身冰冷。
那些欢声笑语，那些赞美，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。
她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她不仅没有毁掉林小鱼，反而成就了她。
让她在伙夫营里，彻底封神。
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不甘，像是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。
她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洪亮的声音，如平地惊雷般在院门口响起。
“什么东西这么香？！”
众人闻声回头。
只见副将张猛，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。
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，眼睛放光，像一头嗅到肉味的饿狼。
“好家伙，林姑娘，你又做什么好东西了？”
他的目光，瞬间就锁定了沥油架上那几根金灿灿的“油条”。
翠儿一见他，立刻像献宝一样，拿起一根还冒着热气的，递了过去。
“张副将，您尝尝！这是我们林姑娘刚做出来的新鲜玩意儿！”
张猛毫不客气地接过来，张开大嘴，狠狠就是一口。
“咔嚓！”
那酥脆的声音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。
张猛的动作，停住了。
他整个人，都僵在了那里，只有嘴巴还在下意识地咀嚼着。
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。
这位可是将军跟前的红人，他的评价，至关重要。
足足过了半晌。
张猛才猛地一拍大腿，暴喝一声。
“好！”
这一声，吓了所有人一跳。
“好吃！太他娘的好吃了！”
张猛激动得满脸通红，他三口两口就把一整根油条吞下肚子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。
“林姑娘！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！这东西叫什么名儿？”
林小鱼微微一笑，正要回答。
一个清冷的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的声音，忽然从张猛身后传来。
“张猛，军营重地，大呼小叫，成何体统。”
后院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循声望去，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。
只见陆沉不知何时，已经站在了月亮门口。
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，身姿挺拔如松，眉眼冷峻。
目光扫过院内，最后，定格在了林小鱼的脸上，以及她身前那口滋滋作响的油锅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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