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指尖，一直蔓延到心底。
林小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投入了温水之中，那股酥麻感并非来自伤处，而是源于陆沉指尖那小心翼翼的触碰。
他的动作是如此笨拙，与他在战场上挥刀斩敌的利落果决判若两人。
他似乎生怕弄疼了她，力道轻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吹弹可破的瓷器，每一次药膏的涂抹，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。
昏黄的烛火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柔和的光影，将他平日里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棱角，都融化成了此刻眼底深不见底的温柔。
林小鱼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垂的、长而浓密的睫毛，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
他离得太近了。
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、混合着皂角清香与铁血硝烟的阳刚气息，这味道比任何安神香都更能让她安定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平稳呼吸时，胸膛微不可察的起伏所带动的气流，轻轻拂过她的发梢。
房间里静得可怕，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“哔剥”轻响，以及两人交织在一起的、轻浅的呼吸声。
林小鱼的心跳，在此刻变得震耳欲聋。
她不敢动，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，生怕一不小心，就打破了这片脆弱而又暧昧的宁静。
“还疼吗？”
陆沉终于开口，声音被他刻意压得很低，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，像是一把羽毛，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。
林小鱼猛地回过神来，脸颊瞬间涨得通红，慌乱地摇了摇头，嘴唇翕动了半天，才挤出蚊子哼般细弱的声音：“不……不疼了。药膏很清凉，谢谢将军。”
陆沉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有再说话，只是手上包扎的动作更加轻柔。
他取来干净的纱布，一圈一圈，仔细地为她缠绕。
他的手指修长有力，指腹上布满了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硬茧，此刻，这些粗糙的硬茧在拂过她手腕内侧最娇嫩的肌肤时，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、令人战栗的触感。
林小鱼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。
陆沉的动作一顿，抬眸看她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仿佛两汪深潭，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。
“弄疼你了？”
“没有没有！”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，立刻否认，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看着她这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，陆沉紧绷的唇角，似乎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，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。
他低下头，为她打上一个漂亮而牢固的结，这才终于松开了她的手。
那股温暖的、带着薄茧的触感从手腕上消失，林小鱼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丝空落落的失落感。
“好了。”陆沉站起身，恢复了那个顶天立地的将军姿态，只是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，“这几天不要碰水，伙房的事，让翠儿她们去做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林小鱼急了，伙房是她的阵地，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，怎能说撒手就撒手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陆沉的语气不容置喙，带着军令般的威严，“这是命令。”
他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不情愿的杏眼，心中一软，又补充道：“你的手，比什么都重要。今晚的事，你做得很好，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。你的安全，比粮仓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。”
这句话，像一颗被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林小鱼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涟漪。
她怔怔地望着他，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后怕与珍视，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。
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是被一个人如此郑重地、放在心尖上保护着。
这种感觉，让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，都瞬间土崩瓦解。
她低下头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：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陆沉看着她低垂的头顶，以及那个小小的发旋，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烦躁与怜惜又翻涌了上来。
他想伸出手，像安抚受惊的战马一样，拍拍她的头，但手抬到一半，又觉得不妥，只能僵硬地收了回去，紧紧握成了拳。
这个小厨娘，总有办法让他变得不像自己。
房间里的气氛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胶着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，打破了这片寂静。
“陆将军？您在里面吗？”门外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，是苏芷柔，“我听闻营中抓到了刺客，心里担忧，特地过来看看……啊，林姑娘也在这里？真是太好了，方才听人说你受了惊吓，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呢。”
话音未落，门已被她轻轻推开。
苏芷柔端着一个食盒，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。
她今夜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，一身月白色的长裙，衬得她弱柳扶风，楚楚可怜。
脸上薄施粉黛，眼角眉梢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焦急。
然而，当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景象时，那份精心维持的表情，瞬间凝固在了脸上。
房间里，陆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，身形挺拔地立在床边。
而那个她最瞧不起的厨娘林小鱼，则坐在床沿，低着头，一副受了委屈又被细心安抚过的模样。
桌上，还放着一只白玉药瓶，苏芷柔认得，那是陆沉从京城带来的，千金难求的上品玉肌膏。
而林小鱼那只被纱布仔细包扎好的手，更是像一根毒刺，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睛里。
这一切，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这里发生了何等亲昵与温存的一幕。
苏芷柔端着食盒的手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她心中妒火中烧，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，但脸上依旧勉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容。
“原来将军是在为林姑娘疗伤，是芷柔冒昧，打扰了。”她柔声说着，莲步轻移，将食盒放在桌上，“我……我听闻林姑娘受了惊，特地炖了一盅安神的莲子羹，想着给她压压惊。”
她说着，便要去揭开食盒的盖子，那姿态，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，在体贴地照顾一个不懂事的下人。
林小鱼本能地感到不舒服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，陆沉已经先一步动了。
他高大的身影往前一站，不动声色地将林小鱼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，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。
他的声音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，不带一丝温度：“不必了。她需要的是休息，而不是一碗羹汤。苏姑娘，夜深了，你的住处离这里不近，一个人走动不安全。我让张猛派人送你回去。”
这番话，听似关心，实则却是毫不留情的驱逐令。
苏芷柔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。
她没想到陆沉会如此不留情面，当着林小鱼的面，将她的善意和示好，如此干脆地踩在脚下。
她眼圈一红，泪水立刻在眼眶里打转，声音也带上了哭腔：“将军……我……我没有别的意思，我只是担心林姑娘……她一个女孩子家，遇到这种事，一定吓坏了。我不过是想尽一份姐妹的情谊……”
“姐妹？”陆沉冷笑一声，那笑声里的讥诮让苏芷柔心头一颤，“我倒不知，你们何时有了这份情谊。据我所知，你白日里还曾向军需官抱怨，说她用料太多，不知节俭。”
苏芷柔如遭雷击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她没想到自己私下里的一句牢骚，竟然会被陆沉知道，并且在此时当众说了出来！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她慌乱地想要解释，却发现自己在陆沉那双洞悉一切的锐利目光下，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你是什么意思，你自己清楚。”陆沉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，他直接转向门口，声音扬高了几分，“张猛！”
“末将在！”守在院外的张猛立刻洪声应道，大步走了进来。
“派两个亲兵，‘护送’苏姑娘回房休息。”陆沉特意在“护送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，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，“确保苏姑娘安全抵达，不要在路上再‘担心’任何人了。”
张猛何其精明，一听便知其意。
他看了一眼脸色青白交加的苏芷柔，又瞥了一眼将军身后那个受了惊的小厨娘，心中顿时了然。
他咧嘴一笑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，对苏芷柔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：“苏姑娘，请吧。夜路难行，末将亲自送你，保证稳妥！”
那架势，哪里是护送，分明就是押解。
苏芷柔的最后一丝颜面，也被剥得干干净净。
她在张猛和陆沉的双重压迫下，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，只能死死咬着下唇，在一众亲兵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，狼狈不堪地转身离去。
那碗精心炖煮的莲子羹，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桌上，仿佛一个无声的笑话。
房间里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。
陆沉转过身，看到林小鱼正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着他，那眼神里有惊讶，有感激，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全然的信赖。
被她这样看着，陆沉竟觉得有些不自在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移开目光，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：“以后，离她远一点。她心思不纯。”
林小鱼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其实不用他说，她也感觉得到苏芷柔那份包裹在温柔下的敌意。
只是她没想到，陆沉会为了维护她，做到这个地步。
他不仅是在保护她，更是在用最直接、最强硬的方式，向所有人宣告他的立场。
“你也早些休息。”陆沉丢下这句话，仿佛再多待一刻就会浑身不自在似的，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。
走到门口，他的脚步却又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头，只是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：“明日，我会让王老抠送一批上好的牛乳和面粉过来。你想做什么，就做什么，不必节省。”
说完，他便再不停留，掀开帘子，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林小鱼独自坐在床边，愣了许久。
她缓缓抬起自己被包扎好的手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。
空气中，也依旧飘散着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。
方才发生的一幕幕，如同画卷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。
他为她疗伤时的笨拙与温柔，他维护她时的强势与霸道，他离开时那句看似不经意、实则充满了纵容与宠溺的话语……
这一切，让她那颗因为穿越而来，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然停靠的港湾。
她将受伤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，那里的温度，比手上的烫伤还要灼热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酸酸甜甜的情愫，像初春时节破土而出的藤蔓，悄无声息地，却又势不可挡地，缠绕住了她的整颗心。
就在这时，院外传来了几个巡逻士兵压低了声音的、兴奋的交谈声。
“……哎，你听说了吗？张副将亲口说的，林姑娘那锅汤，当时是化作了一条白龙，直接把那敌将给捆住了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我听的版本是，林姑娘是九天玄女下凡，她对着那锅汤吹了口仙气，那汤就自己长了腿，追着敌人泼！”
“你们这都太夸张了！不过话说回来，林姑娘真是咱们军营的福星啊！有她在，咱们心里都踏实多了！”
“可不是嘛！以后谁敢再说林姑娘一句不是，我第一个不答应！”
窗外的议论声渐渐远去，林小鱼却听得目瞪口呆。
白龙？
仙气？
九天玄女？
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像个粽子似的手。
外面的世界，已经将她传成了神话。
可只有她自己知道，今夜真正让她心神巨震、天翻地覆的，并非是什么离奇的功劳，也不是那些荒诞的传说。
而是那个男人，在烛火下为她低头，笨拙地、温柔地，为她包扎伤口的模样。
那一个瞬间，比任何神话，都更让她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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