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如刀，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焦土味，狠狠刮在人脸上。
林小鱼一行人冲入前线临时营地时，看到的便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。
火把的光摇曳不定，照亮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伤员，兵器甲胄的碎片随处可见，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。
“将军在哪儿？！”
张猛跳下马，一把抓住一个双目无神的士兵，声如炸雷。
那士兵被他吼得一个激灵，颤抖着手指了指中央最大的一顶营帐：“在……在里面……军医说……说将军他……已经不行了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，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林小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她跳下马，甚至顾不上被缰绳绊了一下，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顶营帐。
帐帘被掀开的瞬间，一股更浓郁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呛得她一阵干呕。
帐内，几名军医围着一张行军床，个个面如死灰，束手无策。
床上躺着的人，正是陆沉。
他上身的铠甲已被卸去，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。
一道自左肩斜贯至右腹的可怖伤口，深得几乎能看见森森白骨，尽管已经用布条死死缠住，鲜血依然不断地向外渗，将身下的床铺染得一片深红刺目。
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，双目紧闭，那张总是冷峻刚毅的脸，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。
**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”林小鱼脑中一片空白，只剩下这个念头。她死死咬着嘴唇，尝到了自己流下的眼泪的咸涩味。**
“都让开！”林小鱼的声音嘶哑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、近乎疯狂的偏执。
几名军医回头，看到是她，又惊又疑。其中一个年长的军医叹了口气，满眼悲戚：“林姑娘，没用的，将军他……伤及心脉，失血过多，已经……准备后事吧。”
“我叫你们让开！”林小鱼根本不听，她双目赤红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，硬生生挤到床边。
当她看到陆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，眼泪瞬间就决了堤。
但她没有时间哭，她伸出还在发抖的手，飞快地解开那些被血浸透的布条。
当那道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，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伤口附近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，显然敌人武器上淬了剧毒。
林小鱼跪在床边，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包用生命换来的“月下银霜”。她冷静地刮下银粉，将叶肉用石头快速捣烂。帐内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，死死盯着她的动作，仿佛在见证一场与阎王的豪赌。
她用刀尖挑起墨绿色的药泥，毫不犹豫地覆盖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。
“滋——”
一阵比烙铁浸入冷水更剧烈的轻响发出，甚至冒起了一缕极淡的、带着草木清香的白烟。
紧接着，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汹涌外溢的鲜血，在接触到药泥的瞬间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，流速骤然减缓。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，便奇迹般地完全凝固了！
更令人骇然的是，伤口边缘那些发黑的毒素，像是遇到了克星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药泥吸附、消解，渐渐恢复了一丝健康的血色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神迹！是神迹啊！”年长的军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，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。
林小鱼没有停下，她又取出一片叶子，这次却没有刮掉银粉，而是直接捣烂，敷在伤口周围那些没有破皮、但明显红肿发青的区域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脱力般地坐倒在地，手脚冰凉，浑身虚汗。
帐内一片死寂，落针可闻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，紧闭的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。
“动了！将军动了！”一个年轻的军医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陆沉脸上。
他缓缓睁开眼睛，视线起初有些涣散，在帐顶逡巡了一圈，仿佛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而出。
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床边那个脸色惨白、发丝凌乱却死死盯着他的女孩身上时，那双深邃的黑眸里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是劫后余生的茫然，是看到她出现在此地的错愕，最后，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，化为一抹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、深沉的悸动。
他想开口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，牵动了伤口，让他眉头紧蹙。
林小鱼看到他醒来，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，扑到床边，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，泣不成声：“你醒了……你终于醒了……陆沉，你吓死我了……”
陆沉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，费力地动了动手指，用微不可察的力道，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。
他张了张嘴，用尽力气，吐出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字：“……鱼……”
这一个字，让林小鱼哭得更凶，却又笑了出来。
帐外，张猛已经将林小鱼带来神药、救活校尉、如今又稳住将军伤势的消息吼了出去。
整个死气沉沉的营地，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干柴堆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生机。
“将军没死！”
“福星显灵了！将军被福星救回来了！”
“我们有救了！”
劫后余生的狂喜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，士兵们相互拥抱着，又哭又笑，嘶哑地呼喊着“福星”的名字，那声音汇聚成的洪流，几乎要将营帐的顶都给掀翻。
然而，这股狂喜的浪潮还没能持续一刻钟，就被一阵更急促、更疯狂的马蹄声打断。
“紧急军报——！！”
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，他的盔甲上满是泥土和血污，脸上带着一种天塌下来似的惊惶。
他冲到中军帐前，甚至来不及行礼，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声音凄厉：“报——！将军！大事不好了！”
帐内，刚刚缓过一口气的陆沉，闻言眉头紧锁。林小鱼扶着他，让他勉强靠坐起来。
张猛大步跨出营帐，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领：“慌什么！将军无碍！天塌不下来！”
“副将！”斥候哭喊道，“天……天真的要塌了！我们的粮道……被巴特尔那疯子给断了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张猛如遭雷击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斥候带着哭腔，飞快地将情况吼了出来：“巴特尔派了一支至少三千人的精锐骑兵，绕过了鹰愁崖，走了一条我们谁都不知道的隐秘小路，像一把尖刀，直接插进了我们的后方！我们……我们设在黑风口的所有粮草囤积点和补给线，全……全被他们给烧了！断了！”
这个消息，比刚才陆沉重伤濒死还要可怕百倍！
陆沉重伤，有神药可医，有福星在，军心尚能凝聚。
可粮道一断，大军数万张嘴，吃什么？喝什么？
“王八蛋！”张猛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木桩上，目眦欲裂，“那帮狗娘养的！”
斥候绝望地继续道：“他们……他们还在沿路立下木牌，上面写着……写着只给我们三日时间！三日之内，若不投降，便要我军全军饿死在这荒原之上！”
三日！
这个时限，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。
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营地，瞬间再次陷入死寂。
这一次，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沉、更冰冷的绝望。
没有食物，没有补给，他们就是一支被困在荒原上的孤军。
别说打仗了，三天之后，他们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不会有。
帐内，陆沉听完斥候的禀报，那张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，又一次变得惨白。
他猛地咳嗽起来，牵动了胸口的伤势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。
“陆沉！”林小鱼大惊，连忙替他抚背顺气，眼泪又涌了上来。
他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无碍。他靠在林小鱼身上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眼神却越过帐帘，望向外面那些瞬间失魂落魄的士兵。
他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，听到了绝望的咒骂声，听到了兵器掉落在地的哐当声。
军心，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瓦解。
“地图。”陆沉的声音很轻，却异常清晰。
张猛回过神，红着眼睛冲进帐内，和几名亲兵一起，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在了地上。
陆沉在林小鱼的搀扶下，挣扎着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。
他的身体还在摇晃，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林小鱼身上。
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，在那条从后方大营蜿蜒至此的补给线上。
那条红色的线条，是这支军队的生命线，而现在，在“黑风口”的位置，被人用一把黑色的叉，狠狠地斩断了。
“巴特尔……”陆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，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。
他知道，自己遇到了出征以来，最严峻，也最无解的危机。
正面战场胶着，他自己身负重伤无法领兵，而后路又被彻底切断。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。
巴特尔这一招釜底抽薪，实在太狠，太毒了。
就在这时，后方大营，军需处。
王老抠正美滋滋地哼着小曲，手里拿着算盘，噼里啪啦地打着。
林姑娘找到了神药，将军有救了，这是天大的好事！
他甚至破天荒地决定，今晚给伤兵营的兄弟们加一顿肉汤。
“王大人！王大人！”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，满脸煞白。
“嚷嚷什么！没看我正忙着吗？”王老抠不悦地抬起头。
“粮……粮道……断了！”小吏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。
王老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，他掏了掏耳朵：“你说什么？风太大，我没听清。”
“我说！黑风口的粮仓全被烧了！咱们送往前线的补给线，被敌人掐断了！！”
王老抠手里的算盘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，珠子散落一地。
他愣愣地站着，两眼发直，嘴巴一张一合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过了好几息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，发出一声比死了亲爹还要凄厉的惨叫。
“我的粮啊——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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