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鱼听二井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，问道：“你就这么想看人家出丑？”
“那当然，”田二井敲了下扇子，“刘一刀那家伙，有点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。我早就想治治他，今天正好请你来帮个忙。”
他话音刚落，雅间的门就被敲了两下。周掌柜亲自推门进来，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男人。
那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厨师服，手里端着一个盖着银盖子的大白玉盘。
那个高瘦厨师只是点了下头，眼神扫过田景轩，最后落在林小鱼身上，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她，眼神里带着点不屑。
这人就是刘一刀。
“上菜吧。”二井懒洋洋的挥了挥手。
刘一刀上前，稳稳的把玉盘放桌上，然后一把掀开盖子。
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充满了整个雅间。
翠儿忍不住“哇”了一声。
大白玉盘里，一条用整只虾蛄雕成的龙盘着，雕得跟真的一样。
虾壳是红色的，虾身弯着，龙头抬得老高，嘴里正对着一颗大瑶柱，这就是“火龙吐珠”。
虾肉被片成薄片，又塞回壳里，看着就很有食欲。
盘底是透明的高汤冻，里面点缀着蟹黄和绿色的豆苗。
这道菜做得像一件艺术品。
“好刀工，好手艺。”
林小鱼真心夸了一句。
这道菜的选材、雕工和摆盘，每一样都透着厨师的用心和自信。
刘一刀听见这话，下巴抬得更高了，撇了撇嘴，一副“这还用你说”的表情。
“尝尝。”田景轩拿起公筷，夹了一片龙身上的虾肉，放进林小鱼碗里。
虾肉入口，又鲜又甜，口感弹牙。
接着，高汤的鲜味在嘴里散开，味道很有层次。
仔细一尝，还有一点酒香和姜味，正好去掉了腥味，让鲜味更突出了。
确实是难得的好味道。
林小鱼吃完没说话。
田二井也尝了一口，眉头挑了挑，看向刘一刀：“刘师傅，手艺没得说。就是这味道，是不是有点太满了？”
刘一刀脸色一沉：“井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？菜的味道，当然是越丰富越好。”
“是吗？”二井笑了笑，把目光转向林小鱼，“小鱼，你怎么看？”
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她。
刘一刀的眼神尤其不善，带着一种“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”的挑衅。
林小鱼放下筷子，想了想才开口：“这道菜很厉害。刀工、火候、调味，都做到了最好。吃的时候，能感觉到厨师在炫耀自己的手艺。”
她顿了顿，很诚恳的说，“这菜好看也好吃，但吃完就忘了是什么味。感觉太高高在上了，不贴心，暖不了胃，也暖不了心。”
这话一出，二井的眼睛立刻亮了，他一拍大腿：“说得好！就是这个意思！太端着了，不亲近！”
刘一刀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。
林小鱼的话，比直接骂他还要让他难受，因为她说的每个字都戳中了他厨艺上遇到的难题！
他追求技术的顶峰，可总觉得自己的菜里少了点什么。
今天，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点破了！
“说得倒好听！”
刘一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，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，“我花了大半辈子研究的厨艺，在你嘴里就成了‘暖不了心’的空架子？光说不练！有本事，你做一道‘暖心’的菜出来，让我开开眼！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田二井立刻接话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，“小鱼，让他见识见识！”
林小鱼无奈的看了他一眼，这家伙就是想看热闹。不过，她今天也确实有点手痒。
“谈不上开眼，我就做道家常菜给朋友尝尝。”
林小鱼站起身，对周掌柜说，“掌柜的，能借厨房用一下吗？不用好食材，有新鲜的羊肉和白萝卜就行。”
周掌柜看了一眼井公子，见他点头，连忙答应：“有有有，夫人请随我来。”
刘一刀冷哼一声，也跟了上去，他倒要看看，这女人能用最普通的羊肉和萝卜做出什么花样来。
一品锅的后厨比长公主府的还大，几十个灶眼同时开火，热火朝天。
几个正在忙活的厨子看见刘一刀带了个年轻姑娘进来，都有些诧异。
林小鱼没去抢好灶台，就在角落找了个小锅，要了块肥瘦相间的羊后腿肉和一根白萝卜。
看到她选的这些，几个厨子都撇了撇嘴，小声议论起来。
“就这？羊肉炖萝卜？也太简单了吧？”
“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，原来是来过家家的。”
林小鱼没理他们，把羊肉切块，冷水下锅，加几片姜，煮开后撇掉沫子，捞出来用温水冲干净。
然后，她把羊肉块放进陶锅，加满水，只放了两片姜和一小段葱白，盖上盖子，开小火慢慢炖。
刘一刀在旁边抱臂冷眼看着，心里很不屑。
就这么简单？
连八角、桂皮、香叶这些去膻味的香料都不放，能炖出什么味来？真是浪费东西！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陶锅里开始飘出香味。这香味不像“火龙吐珠”那么冲，是一种很醇厚的肉香，还带着点清甜。
这股味道钻进鼻子里，勾得人肚子都叫了。
后厨里原本小声议论的厨子们，渐渐都没了声音，一个个都忍不住朝这边看，使劲吸着鼻子，咽口水。
“什么味儿啊……这么香？”
“怪了，就是羊肉味，可怎么一点膻味没有，还这么勾人？”
一个时辰后，林小鱼揭开锅盖。
锅里的汤已经变成了奶白色，看着很浓。
她把切好的白萝卜块放进去，又盖上盖子炖了半个时辰。
最后，只撒了点盐调味，就盛进一个普通的白瓷碗里，端回了雅间。
一碗边关清炖羊，就这么摆在了那道华丽的“火龙吐珠”旁边。
两道菜的卖相完全没法比。
一道是做得非常精致的艺术品，另一道是再家常不过的炖菜。
汤是白的，肉就是肉，萝卜就是萝卜，看着特别朴素。
刘一刀嘴角带着冷笑，等着看她怎么收场。
田二井却好像闻到了什么好吃的，眼睛发亮的拿起汤匙，先舀了一勺汤。
汤一入口，他整个人都定住了。
一股浓郁的羊肉鲜味立刻充满了他的嘴，味道醇厚，一点膻味都没有。
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边关军营里喝过的大锅肉汤，虽然简单，但特别暖和。
汤滑进喉咙，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来，一下子传遍了全身。
田二井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羊肉。
那肉已经炖的酥烂，用筷子一碰就散开了，入口即化，全是肉汁的香甜。
再尝一口萝卜，吸饱了汤汁的萝卜软糯清甜，刚好解了羊肉的腻，让味道更加清爽。
这味道简单又直接，暖暖的，让人从胃里一直舒服到心里。
二井闭着眼睛回味了许久，才缓缓睁开，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林小鱼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把自己的碗推到了刘一刀面前。
刘一刀看着那碗朴素的汤，撇了撇嘴，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。
汤汁入口的瞬间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那股纯粹的鲜美，让他一下子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十几岁学徒的时候。
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师父的后厨，喝到的那碗鸡汤。
那时的他，只想让吃他做菜的人，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暖和幸福。
可后来，他的刀工越来越好，名气越来越大，心却越来越冷，做出的菜也只剩下了冰冷的炫技。
他引以为傲的厨艺和复杂的调味技巧，在这碗简单的羊汤面前，显得什么都不是。
他终于明白了林小鱼说的那句暖不了心是什么意思。
他的菜是做给别人的眼睛看的，而这碗汤，是做给人吃的。
雅间里一片寂静。
跟着进来看热闹的周掌柜和几个后厨的厨师，看着刘一刀石化的表情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许久，田二井才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他看看那道已经有些凉了的火龙吐珠，又看看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羊汤，最后目光落在了林小鱼身上。
他拿起酒杯，对着林小鱼遥遥一敬，然后一饮而尽。
“刘一刀的菜是手艺，你的菜是道。”田二井放下酒杯，声音带着感慨，“我今天才算真正明白，技艺的尽头是返璞归真，是回归本心。小鱼，受教了。”
刘一刀站在原地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，身体微微发抖。
最后，他对着林小鱼，双膝一软，就要跪下。
林小鱼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，摇了摇头。
刘一刀没能跪下，却直起身子，对着她，深深的鞠了一躬，头几乎垂到了腰间。
“我……输了。”
他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一丝解脱，“刘一刀此生，钻研刀工火候，却忘了菜是做给人吃的。这一躬，是我为我这几十年的傲慢，向厨道谢罪。姑娘的厨艺，我……心服口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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