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藩镇之祸”四个字一出口，暖亭里的暖意荡然无存，气氛冷了下来。
亭子里瞬间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。
几个胆小的夫人小姐，脸色一下就白了，端着茶杯的手抖个不停，恨不得自己能当场消失。
吏部侍郎高大人的额角冒出冷汗，顺着脸颊滑了下来。
他死死低着头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这个话题太重，他根本不敢掺和。
萧景琰对这个效果很满意。
他就是要当众发难，让所有人都看见，他对付陆沉的人有多容易。
他要让陆沉的妻子下不来台，当众出丑，让大家明白，皇帝一时的喜欢，在皇权斗争里根本不算什么。
萧景琰不再看那个快要吓晕的吏部侍郎，慢悠悠的转向林小鱼。
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，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她。
“安乐夫人，”
萧景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但亭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，“你常年在边关，对边军的事应该比我们这些京城里的人更了解。你怎么看这件事？”
瞬间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小鱼身上，里面有恶意，有好奇，也有幸灾乐祸。
翠儿站在林小鱼身后，死死咬着嘴唇，指甲都快抠进肉里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天啊，夫人根本不懂朝堂上的事，这要怎么回答？
三皇子妃坐在主位上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。
她垂下眼，慢悠悠的用杯盖撇着茶沫，等着看好戏。
她倒要看看，这个只会做菜的女人，今天怎么收场。
林小鱼站在视线的中心，能感觉到三皇子毫不掩饰的杀意，和周围贵妇们看戏的目光。
一股压力袭来，她后背很快就被冷汗打湿了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，反而抬起头，平静的迎上三皇子的视线。
她的眼神很干净，看不出一点慌乱，脑子却在飞快转动。
直接顶撞皇子，就是坐实了镇北侯府有不臣之心。
开口辩解，又会被扣上妇人干政的罪名。
三皇子这个问题，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。
既然如此，那就干脆不按他的路子走。
林小鱼心里有了主意。
三皇子看着她镇定的样子，不知为何皱了皱眉。
在全场的安静中，林小鱼终于开口了。
她的声音清脆，不快不慢，在压抑的气氛里听着很清楚。
“殿下。”
林小鱼先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，然后才抬起头，坦然的看着三皇子，脸上带着一点朴实的困惑，“您问的这些太深奥了，我一个妇道人家，整天只知道围着灶台转，实在听不懂。”
这话一出，亭子里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三皇子妃的嘴角高高扬起，心想果然是个村妇，只会说自己不懂。
三皇子脸上的笑意更浓，正准备说一句“妇人之见，本王不怪你”来结束这个话题，顺便坐实陆沉治家无方，妻子无知的印象。
可林小鱼的话还没说完。
“我只知道，”
林小鱼顿了顿，目光从三皇子身上，慢慢扫过亭子里的每一位夫人小姐，“我的夫君，还有边关所有的将士，他们在那边吃的是沙子拌饭，喝的是雪水。我上次给他缝的冬衣，没穿多久就被北狄人的刀划破了，伤口混着血和泥，天又冷，几个月都好不了。他们在那样的苦地方受罪……”
她的视线落回亭外的菊花上，声音忽然大了起来。
“就是为了让京城里的人，让我们苍梧的百姓，能像今天这样安稳的赏花喝茶，不用担心下一刻刀就架在脖子上！”
这番话让亭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那些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贵妇，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，血色褪去。
她们低头看看自己华丽的衣服，再看看手里的茶杯，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。
林小鱼收回目光，再次看向三皇子，神情比刚才更恭敬了。
“至于殿下说的藩镇之祸和朝政大事，我是真的不懂。”
她摇了摇头，很诚恳的说，“我只懂一件事，就是厨房里有多少米，就得算计着做多少人的饭，不能让谁饿着。殿下是主子，该操心的是天下大事。我们做臣子的，不想着怎么替主子分忧，难道还整天惦记锅里没有的东西吗？”
说完，她又行了一礼，就垂手站在一旁，不说话了。
整个暖亭安静的可怕。
三皇子的脸先是白了，接着又涨红了，一阵青一阵白，难看极了。
他准备好的那些用来反驳和羞辱的话，全被林小鱼这几句大白话堵了回去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能说什么？
说将士们的付出不值一提？
那他就是忘恩负义，会寒了天下军心，明天御史台的奏折就能把他淹了。
说林小鱼的比喻粗俗？
那他就是跟一个自称只会做饭的妇人计较，丢了皇子的身份。
林小鱼用最简单的道理，把他精心设计的政治问题，变成了一个他怎么回答都错的难题。
尤其是最后那句惦记锅里没有的东西，简直是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。
这不就是在嘲讽他这个没权没兵的皇子，不想着为国为民，却整天算计着不属于自己的兵权吗？！
“噗嗤……”
角落里传来一声没忍住的轻笑。
是吏部尚书家的老夫人，她向来不掺和这些事，这会儿却用帕子捂着嘴，肩膀一抖一抖的。
这一声笑，让三皇子眼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。
他死死盯着林小鱼，俊美的脸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，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，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局，从插花到朝政，环环相扣，本以为能将这个边关来的女人轻松拿捏，让林小鱼难堪，结果却被她几句话说的下不来台，自己反而成了笑话。
林小鱼仿佛没看见三皇子能杀人的眼神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，对着脸色惨白的三皇子妃屈膝行了一礼，声音平稳的说：“王妃，时辰不早了，侯爷还在家中等我用饭，妾身就先告辞了。”
三皇子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，嘴唇动了动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
她只能看着林小鱼带着翠儿，在周围人或惊或惧的注视下，转身走了。
直到林小鱼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拐角，三皇子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好，好一个…安乐夫人！”
他猛的一甩袖子，把石桌上的一杯茶狠狠扫到了地上。
“啪”的一声，茶杯摔的粉碎，茶水茶叶溅了一地。
亭子里的贵妇们身体一颤，连忙找借口告辞。
很快，花园里就只剩下三皇子和他脸色铁青的王妃。
一阵冷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菊花瓣和碎瓷片，显得有些冷清。
这场赏菊宴，本是为林小鱼设下的局，
结果却让三皇子自己丢尽了脸。而今天的事，还只是个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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