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京的车队行到城门外，林小鱼掀开帘子，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。
官道两边，竟然黑压压的站满了人。
他们没有跪下，只是安静的站着，伸长了脖子往车队这边瞧。
这些人里，有读书人，有普通百姓，甚至还有些穿着体面的富户。
他们的眼神混杂着好奇和打量，还有一些敬佩。
队伍最前面，陆沉穿着一身玄色常服，骑在马上，身形笔挺。
他没穿铠甲，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安心。
车队停稳，陆沉翻身下马，几步走到车前。
他没说话，很自然的接过缰绳，目光落在林小鱼脸上，从她微红的眼角，到她怀里抱着的万民伞，最后停在她手里那枚因攥得太紧而印上了指痕的鸡蛋上。
陆沉的眼神微微动了动，他什么也没说，只伸出那只布满薄茧的手，极为轻柔的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。
林小鱼所有的情绪，在看到陆沉的那一刻，都找到了安放的地方。她冲他弯了弯眼睛，笑容里带着疲惫，也带着回家的踏实。
镇北侯府还是老样子，只是府里的下人看到林小鱼时，眼神都变了，恭敬里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。
林小鱼刚换下衣服，喝了口热茶，宫里就来人了。
来的是皇帝身边的钱公公，脸上堆满了笑，声音尖细却很热络：“哎哟，安乐夫人，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！陛下在宫里念叨您好几天了！”
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个明黄的托盘，上面是一套崭新的宫装命妇服。
“夫人快换上吧，陛下有旨，特准您上金殿，当朝听封！”钱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，“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典，咱们苍梧朝，还从没有女子能上金殿面圣呢！”
翠儿在一旁激动的脸都红了，手脚麻利的就要伺候林小鱼更衣。
林小鱼的脑子却“嗡”的一声。上金殿？让她去那个文武百官站两排，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掉脑袋的地方？她一个厨子，去了不得被那些官员的眼神给活剐了？
“公公，这……是不是搞错了？我一个妇道人家……”
“错不了，错不了！”钱公公笑的见牙不见眼，“您救了上万灾民，为国求来甘霖，是咱们苍梧的祥瑞！您不去，谁有资格去？”
林小鱼被半推半就的换上了那身繁复的朝服。衣料是极好的云锦，绣着精美的翟鸟纹样，沉甸甸的，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。她心里嘀咕，这身衣服怕是能换一个饭馆了吧？要是弄脏了可赔不起。
陆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，遣退了旁人。他看着铜镜里那个穿着官服、一脸紧张的妻子，一言不发的走上前，帮她正了正头上有些歪斜的珠钗。
“我、我会不会说错话？万一走错了路，或者跪错了……会不会给你丢人？”林小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小声问。
“不会。”陆沉的声音很沉稳。他扶着她的肩膀，让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，“就跟在清河县一样，别人问你什么，你就答什么。你没做错任何事，不用怕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她依旧紧张的眼神，难得的放缓了语气：“我就站在武将那边的头排，穿的是麒麟补子的朝服。要是真不知道说什么，就抬头找我。”
林小鱼被他这句笨拙又细致的安慰逗的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心里的那点紧张，也散了不少。
金銮殿。
林小鱼跟着引路的太监，一步步踩在冰凉的金砖上，感觉腿都在发软。大殿高的吓人，两排高大的盘龙金柱直通穹顶，空气里飘着一股龙涎香和木料混合的厚重味道，压的人不敢大声呼吸。
两边站满了官员，鸦雀无声。上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，打量、探究、嫉妒、惊奇，什么都有。她甚至能看到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臣，正皱着眉头，那表情就差把“不像话”三个字刻脸上了。
她眼角余光瞥见太子萧景睿站在最前面，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，很快的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。她心里稍定，目光下意识的在另一边武将的队列里搜寻。
很快，她就找到了陆沉。他穿着威武的镇北侯朝服，身形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截，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。四目相对，陆沉没什么表情，但林小鱼就是读懂了。
别怕，我在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走到大殿中央，规规矩矩的跪下，行了大礼。
“臣妇林氏，叩见陛下。”
“平身。”龙椅上传来皇帝威严又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。
林小鱼依言站起，低着头，眼观鼻鼻观心。
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，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，甚至有些瘦弱的女子，竟然凭一个人的力量，扭转了河北的灾情，还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彻底钉死。
“林氏小鱼。”皇帝缓缓开口。
“臣妇在。”
“你在清河县做的事，太子和陆沉的奏报里，都写得很清楚。”皇帝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，“你献上抗旱的法子，用百家粥安抚灾民，带人掘井寻水，又用寻常草药解了疫症。每一件，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功。”
每说一句，殿中百官的脸色就更精彩一分。他们想过这女子有功，却没想到功劳大到这个地步。这些事，随便拿出来一件，都够一个地方官吹嘘一辈子了。
一直低着头的林小鱼，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递给她鸡蛋的小男孩，和那场大雨里，百姓们震天的欢呼。
皇帝看着她宠辱不惊的样子，眼底闪过一丝赞许。他清了清嗓子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君王的威严。
“林氏小鱼，聪明能干，献策救民于水火，功劳甚大！”
“朕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，特赐封你为安乐夫人，食邑三千户！”
安乐夫人，食邑三千户！
这八个字一出，大殿里响起一片清晰的抽气声。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女子，一跃成为有封号、有封地的二品诰命夫人，这在苍梧朝是从未有过的荣耀。不少官员的眼睛都红了，更有几个老臣气的吹胡子瞪眼，显然觉得这封赏不合规矩。
林小鱼整个人都懵了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安乐夫人？她？这幸福来得太突然，就像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，还是纯金的，砸的她头发晕。她只想开个小饭馆，做做饭，赚点小钱……
可皇帝的话还没完。他站起身，居高临下的看着殿中的女子，一字一顿，声音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你不止有功于社稷，更有福于苍生！自今日起，你林小鱼——便是我苍梧之祥瑞！”
“尔乃苍梧之祥瑞也！”
最后这七个字，让所有人的脑子都炸开了。
祥瑞！
皇帝亲口封的祥瑞！
这已经不是封赏，这是神化！这是把她抬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指责的高度。从今往后，谁敢再说她是妖孽，就是公然跟老天作对，跟皇上作对！
满朝文武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全都惊呆了。他们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，仿佛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传奇。
林小鱼脑中一片空白。
祥瑞…她只是一个运气好些的厨子。
这个封号让她头脑发昏，脚下也没了力气。
她下意识的抬起头，看向陆沉。
陆沉依旧站的笔直，迎着周围官员们投来的各种目光，下颌微微抬起。他那总是抿成直线的嘴角，有了一个很淡的上扬弧度。那双沉静的眼睛里，此刻满是光彩。
那是他的妻子。
大殿里寂静了片刻，太子萧景睿第一个反应过来，躬身行礼，声音洪亮：“父皇圣明！”
随着太子的话音落下，百官也纷纷跪倒。
“吾皇圣明！”
巨大的呼喊声在大殿里回荡，将林小鱼震的回过神来。
她看着龙椅上的帝王和跪了一地的大臣，一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脑海：自己的人生，从这一刻起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她重新跪下，深深叩首。当她再抬起头时，声音还有些发飘，但很清晰。
“臣妇…谢陛下隆恩。臣妇只是个厨子，只想让大家都能有口热饭吃。臣妇以为，百姓安乐，才是天下的祥瑞。”
龙椅上的皇帝闻言，朗声笑了起来。
“好！说得好！百姓安乐，才是天下的祥瑞！”
早朝散了。
林小鱼还跪在原地，有些回不过神。
一只骨节分明、布满薄茧的手伸到了她面前。
她抬头，是陆沉。
陆沉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她，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。
被他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，脚下不踏实的感觉才退去。林小鱼站稳身子，任由陆沉牵着。
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，有的敬畏，有的探究。新晋的安乐夫人，苍梧王朝的祥瑞，就这么被她的夫君镇北侯陆沉紧紧牵着手，一步一步，走出了金銮殿。
外面的阳光很明亮，照在她的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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