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衍志只当昨日先生那番感慨是随口一说，并未深想。
翌日，他如常早早来到书院，心境平和，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课业。
然而，他刚在静室坐定，李秀才便走了进来，神色不似往常，带着一种复杂的郑重。
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先检查孙浩的功课，而是直接对张衍志道：“衍志，你随我来。”
张衍志心中微感诧异，起身跟着先生来到旁边那间堆满书籍的书房。
李秀才示意他关上房门，室内顿时只剩下师生二人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的气息。
李秀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函，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，但封口处却按了他的私印。
他将信递到张衍志面前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道：“衍志，这封信，你收好。”
张衍志双手接过，触手微沉，疑惑地问道：
“先生，这是……？”
“这是一封引荐信。”
李秀才的目光落在弟子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，眼中满是不舍与期望交织的情绪，说道：
“我已修书与修远，郑重推荐你前往应天府，入他执掌的弘文书院就读。你持此信去，他自会妥善安排。”
张衍志如遭雷击，猛地抬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先生，说道：“先生！您……您这是要赶学生走吗？”
他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慌乱和不舍，忙说道：
“学生不走！学生哪里也不去，就在李塾，跟着先生您学！是不是学生哪里做得不好，惹先生生气了？”
看着弟子急切甚至有些惶恐的样子，李秀才心中酸楚，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他强忍着情绪，摇了摇头，语气却异常坚定，说道：
“傻孩子，你说的是什么胡话！你做得很好，比先生想象得还要好千百倍！正是因为你太好了，先生才不能再留你了！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要借此压下翻涌的心潮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
“衍志，你听着。为师不过一介老秀才，学识有限。往日为你启蒙，打下根基，尚可勉力为之。但如今，你于经义的理解，文章的造诣，已然青出于蓝，远胜于我了！我们的师生之缘，从学问传授上讲，……已尽了。”
“不！没有尽！”
张衍志急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抓住先生的衣袖，道：
“先生！在衍志心中，您永远是衍志的恩师！”
“没有您，哪有衍志的今日？学生不愿离开您！求您别赶我走！”
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。
此刻的张衍志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初次踏入书院，对知识充满渴望又带着几分怯懦的农家少年，对恩师的依赖之情溢于言表。
李秀才看着跪在面前，泪流满面的弟子，老泪也终于忍不住滑落。
他颤抖着手，轻轻抚摸着张衍志的头，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。
“痴儿……快起来。”
李秀才的声音哽咽了，苍声道：
“为师何尝舍得你？看着你从懵懂少年成长为今日栋梁之材，是为师这辈子最大的欣慰和骄傲！但正是为了你好，为师才不能将你困在这小小的清泉镇！”
他用力将张衍志扶起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，道：
“你以为中了秀才就够了吗？院试对你而言，或许已非难事。但乡试如何？会试、殿试又如何？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！天下英才何其多也！”
“你若想脱颖而出，金榜题名，实现你救父、光宗耀祖、娶婉儿的誓言，就必须去更大的天地，接受更高明的指点！应天府，天子脚下，人文荟萃，弘文书院更是名师大儒云集之地，那里才是你真正的舞台！”
李秀才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：
“难道你想因为眷恋这方寸之地，眷恋我这个老朽，就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吗？那你对得起谁？对得起你在河堤上受苦的父亲？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家人？对得起非你不嫁的婉儿吗？！”
这一连串的质问，如同重锤，敲打在张衍志的心上。
他怔怔地看着先生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，看着那浑浊却充满真挚关切的泪水，终于明白了先生的良苦用心。
先生这不是抛弃，而是用最深沉的爱，亲手将他推向更广阔的的天空。
巨大的悲伤和更巨大的感激交织在一起，让张衍志泣不成声。
他再次跪下，这一次，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叩首的大礼。
“先生……学生……明白了！”
他哽咽着，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，说道：
“先生的教诲，学生永世不忘！先生的恩情，学生结草衔环，难报万一！无论学生将来走到哪里，成就如何，您永远都是衍志的启蒙恩师，是衍志最敬重的先生！”
李秀才听着弟子发自肺腑的话语，泪如雨下，心中却是无比的宽慰。
他再次扶起张衍志，将信郑重地塞进他手中，紧紧握住他的手，道：
“好！好孩子！记住你今天的话！去吧，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！”
“不要回头，不要辜负了你这一身才华和抱负！李塾，永远是你的家，为师……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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