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暗河的阴冷湿气,像无数细小的冰针,刺入鲨鱼遍布灼伤和撕裂伤的身体。每一次呼吸,都牵扯着肺部疑似出血的疼痛。视野边缘时常发黑,那只暂时失明的左眼,更是带来了方向感和距离判断上的困难。
但他就这样拖着几乎报废的躯体,走在最前面。步伐不稳,却异常坚定。因为停下来,就意味着死亡,意味着之前所有的血和牺牲,都将失去意义。
身后,是同样疲惫不堪但尚能支撑的一鸣和夜莺,以及那个低着头、如同幽灵般沉默跟随的Rose。
他们沿着暗河向上游跋涉了数个小时,终于找到了一条向上的、似乎是废弃矿道改造的狭窄通路。攀爬的过程近乎折磨,鲨鱼几乎完全是靠一鸣和夜莺在下方托举、在上方拉扯,才勉强通过那些陡峭的段落。Rose咬着牙,用她相对完好的体力,也在尽力协助,但更多时候,她只是沉默地跟随着,避免成为累赘,也避免与鲨鱼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。
当他们终于从一处伪装成山体岩石的隐蔽出口,重新回到地表,接触到惨白月光和冰冷夜风时,所有人都瘫倒在地,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。
时间是后半夜。他们所在的位置,是“棱镜”基地所在山脉的另一侧,距离主要交战区已经很远。远处依稀还能看到天际尽头有零星的火光,但枪炮声已经平息。夜空中,偶尔有无人侦察机的红点划过,但并未靠近他们这片崎岖的林地。
暂时安全了。
“夜莺,检查通讯,尝试寻找安全屋信号。”鲨鱼靠着一棵枯树坐下,声音沙哑地下达指令。
夜莺强打精神,从防水包里掏出那台多灾多难、但核心功能模块奇迹般幸存下来的终端。屏幕碎裂,外壳变形,但它依然顽强地启动了。她快速操作着,接入一个预设的、极其隐蔽的备用频道,尝试联系他们出发前约定好的数个“矛头”秘密安全屋之一。
几分钟后,她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:“联系上了!‘鼹鼠三号’安全屋还有响应,离我们大约十五公里。老猫……老猫在那里!”
老猫,“矛头”小队最资深的通讯和后勤支援专家,也是少数几个在“红酒”任务后,鲨鱼依然能完全信任的老伙计之一。听到他还活着,并且守住了安全屋,鲨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。
“发出安全信号,请求接应。坐标……加密发送。”鲨鱼说完,闭上了那只完好的眼睛,开始默默调整呼吸,对抗着潮水般涌来的剧痛和眩晕。
一鸣立刻开始布置简易的警戒。Rose则默默地取出最后一点急救用品,犹豫了一下,还是挪到鲨鱼身边,用眼神请示。
鲨鱼没有睁眼,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。
Rose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他身上几处最严重、还在渗血的伤口。她的动作很轻,很专业,但手指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。近距离看到这些深可见骨、皮肉翻卷、甚至带着能量灼烧特有焦化痕迹的伤口,她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鲨鱼承受了多么可怕的伤害,以及他那非人的意志力。
“你……需要抗生素,需要手术,需要专业的医疗舱……”她低声说,声音干涩。
“死不了。”鲨鱼依旧闭着眼,吐出三个字。
Rose不再说话,只是更加专注地处理伤口。她将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里衣撕成布条,进行加压包扎。当处理到鲨鱼左臂一处几乎将肌肉割断的伤口时,她看到了下方隐约露出的、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骨骼——那是早年植入的军用级强化骨骼的痕迹。
这个男人的身体,早已是一台伤痕累累、却依旧不肯停止运转的战争机器。
接应在一个多小时后抵达。来的不是车辆,而是两架低噪音、光学迷彩的微型单人悬浮载具,由老猫远程遥控。这是“矛头”小队最高级别的紧急撤离装备之一,平时极少动用。
将几乎无法自行移动的鲨鱼固定在载具上,一鸣和夜莺各乘一架,Rose则被要求跟随夜莺的载具步行——这是鲨鱼的命令,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防备。
十五公里的山路,在深夜中跋涉,对Rose的体力是严峻考验,但她毫无怨言,紧紧跟着载具微弱的导向灯光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他们抵达了“鼹鼠三号”。
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房屋,而是一个经过巧妙伪装、深入山腹的旧时代防空洞改造的据点。入口隐蔽,内部空间不大,但功能齐全,储备了食物、水、药品,甚至还有一台老式但维护良好的医疗床和简易手术设备。
老猫是个头发花白、身材干瘦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兵。他看到鲨鱼的惨状时,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,但什么也没问,只是立刻协助一鸣和夜莺将鲨鱼转移到医疗床上,启动设备进行扫描和初步处理。
“全身大面积二级至三级烧伤,多处深部撕裂伤,左臂肱骨、右侧三根肋骨骨裂,内脏震荡出血,左眼视网膜及视神经暂时性损伤,失血超过临界点……”老猫看着扫描结果,声音低沉,“他能活着到这里,是奇迹。”
“别说废话,能处理吗?”鲨鱼躺在医疗床上,声音虚弱,但语气依旧强硬。
“死不了。”老猫学着他的口气回了一句,开始麻利地准备手术器械和药物,“但你想恢复到能打架,至少需要一个月,还是在有高级医疗舱的前提下。现在,我只能帮你保住命,清理伤口,防止感染。剩下的,靠你自己熬。”
“够了。”鲨鱼闭上眼睛,任由老猫和一鸣给他注射麻醉剂。在意识沉入黑暗前,他最后说了一句:“看好那个女人。等我能说话,我们要开个会。”
……
当鲨鱼再次恢复意识时,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。麻醉效果过去,剧痛再次清晰无比地传来,但比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要好一些。身上缠满了绷带,左眼也被敷料遮盖。医疗床的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嗒声。
他转动头部,看到一鸣靠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盹,夜莺则在终端前忙碌着,屏幕上滚动着大量数据。Rose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凳子上,面前放着一杯水,一动不动,像一尊雕塑。
“醒了?”老猫的声音传来,他端着一杯营养流食走过来,“你昏迷了差不多十八个小时。情况暂时稳定了,但别乱动。”
鲨鱼喝了几口流食,恢复了一些力气,看向夜莺:“情报汇总。”
夜莺立刻起身,拿着终端走到床边,开始汇报:
“队长,结合我们从‘棱镜’核心获得的数据碎片,以及老猫这边近期搜集到的外部情报,情况很不乐观。”
“首先,‘棱镜’基地的坍塌和能量爆发,动静太大。‘堡垒’和‘方舟’方面肯定都监测到了。目前外部信息混乱,有说是地震引发的地下天然气爆炸,也有说是‘堡垒’特种部队成功实施了定点清除。‘方舟’方面保持沉默,但他们的武装力量在周边区域的巡逻密度增加了三倍。”
“其次,关于‘创始人’和‘收割计划’。从我们截获的最后日志碎片分析,那七个老鬼的意识,在‘主镜’崩溃引发的数据风暴中,有超过99.9%的概率被彻底抹除。但他们建立的‘容器’数据库和部分备份,可能并未完全毁灭。根据‘零’之前提供的情报碎片,‘方舟’公司的中央服务器‘伊甸’,很可能保存着‘收割计划’最关键的技术蓝图和一部分‘创始人’前期的意识研究数据。这也是‘创始人’与‘方舟’早期合作的基础。”
“第三,关于Rose体内可能的‘种子’以及‘母体’关联。”夜莺看了一眼角落的Rose,“我分析了Rose携带的阿民数据残片,以及‘主镜’崩溃时外泄的少量相关记录。‘种子’很可能是一种深层意识编码协议或病毒,来源指向‘方舟’的‘潘多拉’项目。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追踪或控制,可能涉及更深层的意识同化或数据上传。‘母体’……定义模糊,可能是一个失败的‘根源之海’接触实验产物,也可能是一种未知的、具有意识特性的……生物数据聚合体。Rose与‘母体’的共鸣,使她成为特殊变量,这也是‘创始人’急于剥离她的原因。”
“第四,外部势力。‘组织’依然在活跃,莉莉的下落依旧成谜。而‘观察者议会’……这个名词,在‘堡垒’最高密级档案库、‘方舟’早期创始人会议记录碎片、甚至一些前时代失落科技的记载中,都有极其隐晦的提及。它似乎是一个超越现有势力、存在时间极长、目的未知的神秘集合体。‘创始人’可能只是接触到了它的皮毛,甚至只是它的……工具。”
夜莺汇报完毕,安全屋内一片寂静。
信息量巨大,且每一条都指向更深的黑暗和更强大的敌人。
鲨鱼沉默了片刻,消化着这些信息。剧痛让他的思维有些滞涩,但核心目标却越发清晰。
“所以,‘方舟’的服务器‘伊甸’,是关键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却带着冰冷的杀意,“那里可能有收割计划的备份,可能有解除‘种子’威胁的线索,可能有‘潘多拉’和‘母体’的真相,甚至……可能有触及那个狗屁‘议会’的途径。”
他看向夜莺:“攻击‘伊甸’,需要什么?”
夜莺早有准备,调出另一份评估报告:“‘伊甸’不是传统服务器。它位于‘方舟’总部‘通天塔’最底层,物理防护是军事要塞级别。网络防御结合了最尖端的量子加密、动态拓扑防火墙和疑似基于‘母体’部分特性的活性防御系统。‘零’提供的协议碎片,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后门或漏洞,但需要极高水平的数据攻防能力和巨大的运算资源支持。”
“更重要的是,”夜莺加重了语气,“要突破物理防御,接近甚至进入‘通天塔’底层,我们需要一支精锐的突击队,需要内部情报,需要空中或地面载具支援,需要干扰‘方舟’的防卫系统和周边驻军……这几乎是一场小型战争。单靠我们几个,尤其是现在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目光扫过鲨鱼缠满绷带的身体,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我们需要‘堡垒’。”一鸣醒了,接话道,眉头紧锁,“只有‘堡垒’才有足够的军事资源、情报网络和技术力量支持这种规模的行动。但是……‘堡垒’高层值得信任吗?‘红酒’任务的泄密,内部清洗……谁能保证没有‘创始人’的余孽或者‘组织’的渗透者?”
这是最关键的问题。寻求“堡垒”的帮助,等于将他们的计划和性命,交到一群可能并不可靠的人手中。
鲨鱼的目光,缓缓转向角落的Rose。
Rose感受到了他的视线,身体微微一僵,抬起头。
“你之前说,‘组织’控制莉莉,是为了逼迫你配合。他们想从‘方舟’得到什么?”鲨鱼问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Rose深吸一口气,回答道:“具体目标我不完全清楚……他们层级很高,我只是执行者。但零星的指令和对话显示,他们对‘潘多拉’项目的核心数据,以及‘伊甸’服务器内某个被称为‘初始协议’或‘起源代码’的东西,非常感兴趣。那似乎关系到某种……终极权限。”
“终极权限……”鲨鱼咀嚼着这个词,“和‘根源之海’、‘改写物理规则’有关吗?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 Rose摇头,“但阿民死前曾推测,‘组织’的目的可能比‘创始人’的‘飞升’更加……激进和危险。他们可能想直接掌控‘钥匙’。”
安全屋内再次沉默。敌人的目标一个比一个宏大,一个比一个疯狂。
“老猫,”鲨鱼看向一直沉默的老兵,“你在‘堡垒’内部,还有多少可信的、能接触到高层的老关系?”
老猫擦拭着手中的工具,沉吟道:“经过上次清洗,剩下的人不多了。但有几个老家伙,和我一样是从旧时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,对‘堡垒’的信念刻在骨子里,不太可能被那些神神叨叨的‘飞升’理念腐蚀。其中地位最高的,是‘要塞’司令,安德烈·瓦西里耶维奇。他是个纯粹的军人,只相信手里的枪和身边的兄弟。而且……他欠我一条命。”
“要塞”是“堡垒”北方前线最重要的军事指挥中心,安德烈司令是实权派将领,以强硬和护短着称。
“联系他。”鲨鱼做出了决定,“用最高级别的暗码。不要提‘创始人’、‘意识收割’这些,就说……‘矛头’发现‘方舟’正在实施一项足以颠覆现有格局、威胁全人类的终极武器计划,我们需要面谈,需要他的支持和庇护。把‘棱镜’基地坍塌的部分情报作为引子。”
“这很冒险,队长。”一鸣提醒。
“我知道。”鲨鱼眼神冰冷,“但我们没有选择。单打独斗,我们连‘通天塔’的外墙都摸不到。我们需要资源,需要情报,需要一个能暂时挡住明枪暗箭的庇护所。安德烈如果还认老猫这个兄弟,还把自己当成保卫人类的军人,而不是想成神的疯子,他可能会听我们说完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看向夜莺:“同时,你用一切手段,深挖‘零’给的数据包,寻找‘伊甸’防御体系的确切漏洞。还有,分析Rose体内的生物信号,尝试定位或解析那个‘种子’。这是我们谈判和行动的筹码。”
“一鸣,你负责安全屋的绝对警戒,制定数条紧急撤离路线。”
“Rose,”鲨鱼最后看向那个罪人,“把你记得的、关于‘组织’的一切,包括人员特征、联络方式、行动模式、可能的据点,所有细节,毫无保留地告诉夜莺,协助她建立威胁模型。这是你赎罪的第一步。”
命令清晰,目标明确。尽管前途未卜,尽管伤痕累累,但“矛头”的战争机器,再次开始艰难地启动齿轮。
攻击“方舟”心脏的计划,在这阴暗的山腹安全屋内,在鲜血和绷带的气息中,正式拉开了序幕。而第一步,就是与虎谋皮,寻求“堡垒”这只伤痕累累的巨兽的配合。
鲨鱼重新闭上眼睛,对抗着疼痛,积蓄着力量。
下一次睁眼,要么是绝地反击的开始,要么……就是真正的坟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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