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情绪稍稍平复,李世民才重新拿起那份密报,仔细看去。当看到文安“言辞异常坚定地予以拒绝”时,他不由得愣住了。
以文安平日表现出来的那种胆小怯懦、畏缩如鼠的性子,在面对五姓七望这等庞然大物的亲自招揽,许以重利的情况下,竟然能拒绝得如此干脆?
这着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他原以为,以文安的根基和心性,就算不立刻答应,至少也会犹豫摇摆,甚至可能被吓得语无伦次。没想到……
“此子……外怯内刚乎?”李世民喃喃自语,手指轻轻敲打着御案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。
看来,自己对此子的了解,还是不够深。他并非全无风骨,也并非全然任人拿捏。这份在巨大诱惑和压力面前依旧保持的清醒和选择,让李世民在愤怒之余,对文安的观感,悄然间又好了几分。至少,此子目前看来,心是向着自己这边的。
“贞观犁之功,甚大。”李世民对侍立一旁的内侍吩咐道,“文安年纪尚小,骤升高位恐非福气。其功暂且记下,容后再赏。另,赐绢百匹,金五十两,以示嘉勉。”
他需要稳住文安,也需要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——这个少年,是他李世民要保的人。
“奴婢遵旨。”内侍躬身领命,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去了。
文安被五姓七望子弟当街拦路招揽,并严词拒绝的消息,如同长了翅膀一般,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,传到了有心人的人耳中。
尉迟恭听闻后,先是一愣,随即抚掌大笑,对儿子尉迟宝林道:“瞧瞧!俺说什么来着?文小子看着怂,骨子里硬气!五姓七望算什么?想拿根骨头就让他摇尾巴?做梦!这才是俺尉迟恭的看中的后辈!”
程咬金在府中得知,也是咧开大嘴:“嘿!这娃娃,有点意思!看着像面团,捏起来还扎手!老子开始喜欢这小子了!”
就连一向对文安观感复杂的房玄龄、长孙无忌等人,得知此事后,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。
“面对五姓七望之招揽,竟能不为所动……”房玄龄捻须沉吟,“此子,莫非他的怯懦,或许……只是一种保护?”
长孙无忌目光深邃,淡淡道:“懂得取舍,知所进退。无论其本性如何,单此一事,便可见其不蠢。陛下……倒是又得了一枚有趣的棋子。”
秦琼卧于病榻,听儿子秦怀道说起,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微光,喘息着道:“是个……有气性的……”
话语未尽,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。
而此刻,引发各方议论和猜测的文安,正坐在自家温暖却空旷的堂屋里,看着宫中刚刚送来的赏赐——那黄澄澄的金子和光鲜的绢帛,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,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。
他知道,从拒绝的那一刻起,他与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,就算是站在对立面了。未来的路,恐怕每一步,都会更加艰难。
此时暮霭沉沉,冬日的星空也是如此的清冷。
意料之中的报复,并没有如同预想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长安城表面依旧维持着贞观新元的秩序与平静。
将作监里,文安依旧埋首于故纸堆和新分派下来的物料核算,甲库的差事早已交割完毕,之后阎立德分派下来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。
然而,这种看似风平浪静,却让文安更加难以安宁。
他像一只被无形丝线吊在半空的蝼蚁,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悬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,不知何时就会落下,将自己斩得粉碎。
五姓七望那样的庞然大物,绝不可能因为一次招揽失败就偃旗息鼓。他们的沉默,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,或者是在酝酿更致命的一击。
这种引而不发的压力,比直接面对刀剑更折磨人。他走在将作监的廊下,会觉得角落里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;回到永乐坊,听到坊门外不寻常的动静也会心惊肉跳。
他甚至开始疑心,王禄买回来的米粮里会不会被下了慢性的毒药,张婶做的饭菜也总要等他们吃完后,他才敢动筷子。
他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反应过度,近乎被迫害妄想,但控制不住。性格里的怯懦和来自后世的、对封建皇权与门阀残酷性的认知,像两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心神。
就在这种持续的精神紧绷中,文安隐约察觉到,长安城的气氛,似乎在不经意间起了一些变化。
最初是偶尔在坊市角落看到一两个面黄肌瘦、衣衫褴褛的外乡人,蜷缩在背风的墙角,向过往的行人伸出肮脏的手。他并未太在意,任何时代都有流民乞讨。
但渐渐地,这样的人多了起来。他们不再局限于偏僻角落,开始出现在东西两市的外围,甚至在一些次要的街巷游荡。他们大多沉默着,眼神空洞,只有看到食物时,才会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。
这天文安下值回家,马车刚拐进永乐坊,就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。不是上次那些华服子弟,而是几十个扶老携幼、满脸菜色的流民。他们看到马车,如同看到了救星,哗啦一下围了上来,伸着手,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求。
“贵人,行行好,给口吃的吧……”
“孩子快饿死了,求求您发发慈悲……”
“俺们从河东道来的,地里的都死透了,颗粒无收啊……”
王禄紧张地勒住马缰,连连呵斥,试图驱散人群。文安坐在车厢里,隔着帘子,能看到那些几乎要戳到车辕上的、枯瘦如柴的手臂,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、混合着汗臭、尘土和绝望的气息。
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。后世的他,只在纪录片和新闻图片里见过类似的人间惨景,何曾如此真切地置身其中?那一声声哀求,如同细密的针,扎在他的耳膜上。
他不是圣人,更没有“达则兼济天下”的宏伟抱负。他自己还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挣扎求存,时刻担心着头顶的利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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