僵硬地站了一会儿,文安才笨拙地侧过身,用自己都嫌别扭的语气安慰道:“没事,他们都是……家里人,不会伤害你。”
好说歹说,丫丫才肯稍稍抬起头,但依旧紧紧挨着文安,仿佛他是这陌生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之后,又费了一番功夫,才让丫丫跟着张婶和陆清宁,文安回到自己的卧房,长长吐出一口浊气。
收养丫丫,是责任,也是一份突如其来的沉重负担,这负担,更是心理上的。
文安连自己都活得战战兢兢,如今还要对一个心灵受创的孩子负责,未来会如何,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
消息很快在将作监传开。
众人反应各异,但表面上,无不称赞文署令仁厚重情,肯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工匠之女做到这一步,实乃佳话。
至于这“佳话”背后牵扯的几条人命和世家倾轧,则无人在意了。
由崔明引发的这场构陷风波,随着崔明的“畏罪自尽”和文安的平安脱困,表面上算是告一段落。
文安的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,每日点卯、处理署务、下值归家。
只是家里多了一个沉默寡言、时常在夜里惊醒哭喊的丫丫。心灵的创伤非一日可愈,文安能做的,也只是提供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,一口热饭,以及一份笨拙的、尽可能的安静陪伴。
剩下的,只能交给时间。
夏末秋初,天气转凉。一进入八月,长安的天空就仿佛漏了一般,连绵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,一连十余日,竟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。
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,带着些刺骨的寒意。
两仪殿内,李世民站在窗前,望着外面灰蒙蒙、雨幕连绵的天空,脸色阴沉得如同这糟糕的天气。
御案上,来自关中各州的紧急奏报几乎堆成了小山。渭水暴涨,洛水溢堤,华州、同州、岐州……多地告急,良田被淹,屋舍倒塌,百姓流离失所,溺毙者不计其数。贞观元年,开年大旱,如今又来了这场波及范围极广的秋涝,老天爷仿佛存心要考验他这个新君。
“陛下,雨势不止,恐酿成大灾啊。”房玄龄站在身后,语气沉重。
李世民没有回头,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疲惫:“朕知道。赈灾之事,章程拟定得如何了?”
杜如晦上前一步:“臣等已紧急商议,拟定了数条:其一,即刻遣使分赴各受灾州县,核查灾情,安抚民心。”
“其二,命各地官府开仓放粮,设置粥棚,安置流民。”
“其三,严令地方疏浚河道,加固堤防,防止灾情进一步扩大。”
“其四,由太医署选派医官,携带药材,分赴灾区,防治疫病。”
“其五,严厉打击囤积居奇、哄抬粮价之奸商……”
他一口气说了七八条,都是应对水灾的常规且必要的措施。
然而,说着说着,杜如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。不仅是他,房玄龄、长孙无忌等人,表情也都变得有些微妙。
这些他们刚刚绞尽脑汁商议出来的对策……怎么越听越觉得耳熟?
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。
最后还是唐俭打破了沉默,他轻咳一声,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叹服:“陛下,诸位相公……下官忽然觉得,我们方才所议种种,似乎……似乎都与去岁,渭南县男文安所呈条陈中所载,大同小异,甚至……尚未有那份条陈详尽周全。”
一语点醒梦中人。
众人这才恍然,为何觉得如此熟悉!那份条陈,是当初文安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疫病和灾荒所写,因条理清晰、措施具体,曾被李世民赞赏并留中备用。
当时只觉得此子思虑周全,是个实干之才,却未曾想到,这区区一份条陈,竟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并涵盖了应对此次大水灾的几乎所有关键环节!
从灾情核查、物资调配、流民安置、疫病防治,到治安维稳、物价管控,甚至包括灾后重建的一些建议,那条陈里都写得明明白白,步骤清晰,权责分明。
他们刚才商议半天的东西,竟然还没跳出那份几个月前就写好的条陈框架!
一时间,几位大唐帝国的掌舵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极其荒谬和复杂的感觉。那文安,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?还是其心思缜密、虑事周详,已经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?
李世民眼神闪烁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。他自然也想起了那份条陈。此刻对照现实,那份条陈的价值,陡然间提升了何止十倍!
“既然如此,”李世民缓缓开口,打破了殿内的沉寂,“即刻将文安所呈条陈刊印成《防疫救灾条陈》,快马发往关中受灾各州县衙署,令其严格依条陈所述,开展救灾事宜,不得有误!若有怠慢或执行不力者,严惩不贷!”
“臣等遵旨!”
众人齐声应道。这一次,再无人有任何异议。
有了这份近乎“标准答案”的条陈指导,朝廷应对水灾的效率陡然提升。虽然天灾无情,损失依旧惨重,但至少避免了更大的混乱和人员伤亡,救灾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推进。
然而,关中的水灾刚刚有所缓解,坏消息又接踵而至。
山东、河南、陇右等地奏报,秋霜早至,且异常酷烈,尚未完全成熟的庄稼几乎被冻死,眼看冬粮无着,饥荒已成定局。
朝堂之上,气氛再次凝重。赈灾、调粮、安抚……依旧是按照那套已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模式进行,核心依旧脱不开文安那条陈的框架。
只是,总有不开眼的人要跳出来显示存在感。
几名御史再次老调重弹,引经据典,将天灾与“帝王失德”联系起来,伏请陛下下诏罪己,以息天怒。
这一次,李世民连敷衍的耐心都没有了。
他冷冷地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御史,声音如同殿外深秋的寒风:“朕早言,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!”
“去岁大旱,今岁水涝霜冻,此乃天道循环,非关人事!尔等身为言官,不思为国分忧,为民请命,整日只知妄言天意,揣测君心,是何居心?还不退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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