瑶光圣女离去时那深深的一瞥，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，涟漪虽渐消散，那细微的触动却已沉入水底。
韦不凡并未放松警惕，仙庭的“和谈”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，他心知肚明。然而，他低估了这“毒药”发作的方式，并非刀兵，而是直指人心最深处、最不设防的柔软之地。
是夜，韦不凡于星辰残骸之巅静坐，巩固道躯，推演后续。忽然间，周遭毁灭的虚空景象如同水墨般晕染、淡化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意，混合着某种温暖、安宁的气息，悄然笼罩了他的神魂。
并非攻击，而是……引导。
他并未抗拒，亦或者说，这引导的力量带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诡异，在他察觉时，已置身于另一片天地。
没有破碎的星辰，没有狂暴的能量，没有血与火的厮杀。
眼前是青山绿水，鸟语花香。远处有炊烟袅袅，近处有孩童嬉戏。阳光和煦，微风拂面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。
北荒，恢复了它曾经的模样，不，是比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，还要祥和、富足、安宁。
“不凡，愣着做什么？快回家吃饭了，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。”一个温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韦不凡身躯猛地一颤，缓缓回头。只见一位衣着朴素、面容慈祥的妇人，正站在一座熟悉的农家小院门口，笑着向他招手。那是……他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，母亲的模样。
“哥，今天先生夸我字写得好呢！”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从院子里跑出来，兴奋地拉着他的衣袖。那是他幼年早夭的弟弟。
幻觉？
不，这触感，这气息，这情感……真实得让他灵魂战栗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，不再是那布满裂痕、蕴含毁灭力量的混沌道躯，而是一个穿着干净布衣、掌心带着劳作薄茧的普通青年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声音干涩。
“快进来吧，就等你了。”母亲走上前，自然地拉起他的手，那掌心的温暖，是他曾在无数个冰冷绝望的夜里，偷偷回忆的温度。
他如同提线木偶，被拉进了那座记忆深处的小院。父亲正坐在桌旁，擦拭着农具，见他进来，露出一个憨厚而略显拘谨的笑容。桌上，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
没有仙庭，没有逆仙盟，没有血食牧场。他只是北荒一个普通村落里的青年韦不凡，父母俱在，兄弟和睦，生活虽不富裕，却充满了平凡的温馨。
最初，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，冷眼旁观这幻境的一切破绽。但幻境太真实了，时光在这里静静流淌。一日，一月，一年……
他看着父母日渐苍老，看着弟弟娶妻生子，看着村落愈发繁荣。他娶了村里最善良美丽的姑娘，有了绕膝的儿女。他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享受着天伦之乐，感受着岁月静好。
那些曾让他咬牙切齿的仇恨，那些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执念，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和与幸福中，似乎……渐渐被磨平了棱角。
有时午夜梦回，他会恍惚间看到破碎的星辰，听到震天的杀伐，但次日清晨，妻子的温言软语，儿女的嬉闹声，又会将那点恍惚冲散。
“这样……不好吗？”内心深处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声询问，“没有杀戮，没有压迫，没有朝不保夕的恐惧。你所追求的，不就是一个让众生安宁的世界吗？如今，它就在你眼前。”
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，转眼已是千年。
曾经的青年韦不凡，已成为儿孙满堂的老者，坐在村头的大树下，看着夕阳西下，一片祥和。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拳裂千斤岩的豪迈，忘记了断肢为矛的惨烈，忘记了立誓伐天的决绝。那些记忆，如同前世的梦，遥远而模糊。
“爷爷，爷爷，再给我们讲讲您年轻时的故事吧！”小孙子趴在他的膝头，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。
韦不凡慈祥地笑着，摸了摸孙儿的头：“爷爷年轻时啊……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，没什么故事。”
他已然接受，甚至开始享受这虚幻的宁静。反抗的火焰，在千年的温水煮青蛙中，似乎即将彻底熄灭。
然而，就在他心神最为松懈，几乎要与这幻境彻底融合的刹那——
他体内那沉寂了千年的、熔炼了仙器残片的骨骼，毫无征兆地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、却无比尖锐的刺痛！
那不是仙器本源的躁动，而是……一种源自更深处、属于他韦不凡自身“蜉蝣”本质的、对“束缚”与“虚假”的终极排斥！
与此同时，一幅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记忆：不是战场，不是强敌，而是他重生为蜉蝣的第一天，在那百倍巨叶压顶、毒蛛獠牙临身的绝对绝境中，那不顾一切的、源自生命本能的……死亡翻滚！
朝生暮死，亦要挣扎！
哪怕只有一瞬，也要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！
这瞬间的刺痛与记忆，如同在沉沦的深渊中投下了一根蛛丝！
“不对……”
他浑浊的老眼之中，猛地迸发出一丝清明！
“这不是安宁……这是囚笼！”
“这不是我想要的众生平等……这是被施舍的、虚假的圈养！”
他猛地看向身边笑容慈祥的“母亲”，看向嬉戏的“儿孙”，看向这祥和完美的村落……一切都依旧真实，但在他此刻的眼中，却看到了那完美表象下，冰冷的、属于仙庭规则的提线！
这千年的温情，是比锁天环更加可怕的枷锁！它锁的不是力量，而是心！是魂！是那不屈的意志！
“瑶光——！！！”
韦不凡（老者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，那声音不再苍老，而是带着积郁了千年的愤怒与后怕！
他周身那平凡老朽的躯壳，如同破碎的瓷片般寸寸剥落，显露出其下那闪耀着混沌与暗金神辉的不灭道躯！恐怖的气息冲天而起，瞬间将这祥和了千年的幻境冲击得支离破碎！
青山绿水化为虚无，亲人笑脸烟消云散。
他依旧盘坐在那块星辰残骸之上，仿佛未曾移动过分毫。但在他对面，虚空之中，瑶光圣女的身影浮现而出，她脸色微微苍白，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仙血，那双清澈的眸子中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……黯然。
她最强的惑心仙术，编织的千年幻境，竟……被破了！
韦不凡缓缓起身，混沌双眸冰冷地锁定瑶光圣女，声音如同万古寒冰：
“仙庭的招安，果然别致。”
“可惜，我这蜉蝣，宁愿在真实的雷暴中振翅一日，也不愿在虚假的温室里苟活千年！”
“你的幻境，让我更加确信……”
“尔等仙庭，与我之道，不共戴天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已一步踏出，携着破幻而出的滔天怒意与更加坚定的道心，直逼瑶光圣女！
惑心之局，亦成砺心之石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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