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班长途汽车到站时，月亮已经挂上了县城的电线杆。
苏寒搀着奶奶走下台阶，老人布满青筋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——七十公里的颠簸让奶奶的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，可一路上她没哼过一声。
107号院的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像是某种抗议。
苏寒机械地开灯、烧水、热饭，看着奶奶勉强咽下半碗粥就昏沉睡去。老人蜷缩在床上的样子，像极了秋后被风吹落的枯叶。
堂屋的台灯将苏寒的影子钉在墙上。账本摊开着，最新一页记着这次回家的花费：
父亲香烟：28元
母亲套装面料：145元
姐姐雪纺裙：89元
弟弟游戏机：62元
姑妈的唐装：168元x2
赵婶子的唐装：168元
张爷爷的龙井：65元
钢笔尖在两个字上洇开一团墨迹，像干涸的血渍。
分家契约就压在账本下，那个暗褐色的血手印依然刺目——十一岁少女的指血混合着炭灰，比朱砂印泥更决绝。
苏寒用指尖触碰那个印记，恍惚间又听见姐姐的冷笑：麻雀变凤凰......
窗外突然传来野猫的嘶叫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。
抬头望向窗外时，县城的夜空正飘过一片薄云。那些星星看起来比村里的暗淡许多，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苏寒想起昨晚老宅院里的北斗七星——那么亮，那么近，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来塞进姐姐嘲讽的嘴里。
我在期待什么呢......她对着星空喃喃自语。重生能改变贫困，能创造事业，却填不满某些与生俱来的裂缝。
寒丫头......
老人枯瘦的手臂从背后环住她，带着药膏和艾草的气息。
苏寒这才惊觉奶奶的手冷得像冰——八十多岁的老人，忍着关节痛半夜爬起来，就为给她倒一碗温水。
您怎么......
我的寒丫头在这儿，奶奶把她的头按在自己干瘪的胸膛上，奶奶就得在这儿。
老人睡衣的前襟很快湿透。苏寒这才发现自己哭了，泪水滚烫得吓人，而奶奶的怀抱像口历经风雨的老井，沉默地接纳所有暴雨与山洪。
那碗水最终被用来化开郑老的安神丸给奶奶喝下。
苏寒扶着奶奶回到床上：您说......她声音嘶哑，我是不是不该回去？
奶奶的手突然发力，几乎掐疼她的肩膀：傻话！那是你爹娘！
苏寒沉默很久：“可我终究是不被期待的存在……”
苏寒转头见奶奶已经睡着了，鼾声轻得像缕棉线。
苏寒帮奶奶盖好毛巾被，回到堂屋的台灯下。
那份契约书仍静静躺在灯下，三年前那个中午，十一岁的苏寒咬破手指按下手印时，以为自己赢得自由。
如今终于彻底醒悟，那纸契约真正割裂的不是法律关系，而是她对亲情最后的幻想……
再也不会了……
月光移过窗台上的三叶草盆栽，新生出的叶子好像在说：自由也需要自己走出心牢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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